不管夜多黑,恒星总是亮着。——林小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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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光,穿红透绿,皆染其色。
清透的年华,穿过自己,也自然沾染上了浑浊气息。
八月三十日,林小寒背着行李走进校门的时候,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说是解脱了一半。
今年,她向同学借了不少钱。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也很令人无奈。她的生父,坚决不给她大学学费。
她的姐姐比她大一岁,叫林小雪。
没错,她们两个的名字,就是翻日历起的。
林小寒觉得,如果生父不是觉得聘金不够高,姐姐早就嫁了。
在生父眼里,不能换钱回来的话,女孩子做什么事,都是在浪费时间。
若不是九年义务教育,生父肯定是不会让她们去上学的。因为生父总是当着她们的面抱怨九年义务教育花了他多少多少钱,一副对她们恩重如海的模样。
初三毕业,九年义务教育就结束了。
生父没有等林小雪拿到毕业证书,就开始找媒人了。
虽说适婚年龄法律是有规定的,但是生父觉得,双方都同意,又没有人会去告他们。
可是媒人推荐的男孩子,生父都不满意。
后来媒人觉得烦了:“你家女孩子,才初中毕业,长得也不好看,有人要不错了!”
生父想了想,自己女儿是长相一般,这个似乎也没办法改变,这才决定让林小雪继续读书。
生父说:“我让你们继续读书,是为了你们以后找户好人家。”
林小寒当即应了一句:“来提亲的都没钱吧?”
然后她就被打了一顿。
有了林小雪的先例,林小寒顺利地初中毕业了。
但是,生父坚决反对她们去读大学。他说,听邻居说,大学一年学费少说大几千,而且大学里学不到什么东西。而且女孩子,不需要多高的文凭,只要会做家务、能生孩子就可以了。
其实学费才是重点吧。林小寒想着,耸耸肩。
姐姐的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是八月一号。她考上的,是全国一流的大学。可是生父还是搬出他那老一套的说辞。面对生父从一开始的“讲道理”到威逼“利”诱,林小雪始终低着头、双手紧紧拿着录取通知书。于是生父一把夺过了姐姐的录取通知书。在一边的林小寒脑子里“嗡”地一响,箭步上前夺过了录取通知书,一把拉起愣在原地的姐姐就往屋外跑。
林小寒拉着林小雪狂奔,脸色十二分难看。
“你要去哪?”林小雪发现她对林小寒跑的路线很陌生。
林小寒停下了:“不知道。”
“你刚刚……有点太冲动了。”林小雪下意识地说,但她心里很感动。
林小寒双手环胸,喘着气,“我不想让你的前程毁在他们手里。”
“你可以去读大学了,可以读你喜欢的文学系,当个老师也好,做个编辑也好,都比做家庭主妇强得多。”
“你觉得,那家伙满意的男生,会是什么样的人?”
“你很优秀,不应该过他给你制定的人生!”
“你就拒绝他,学费我来想办法。”
“我就是把我自己卖了,也决不允许他把你卖了。”
林小雪含着泪点点头。
但林小寒还是担心。她知道姐姐性格懦弱,随时有可能妥协。
她的担心成真了。
林小寒没有去姐姐的订婚仪式,她觉得自己有可能当着那个来提亲的混小子的面和生父打起来。
对于姐姐的妥协,生父非常满意,在之后的一年里,时不时地拿起这件事和林小寒“讲道理”。林小寒听了,总是微笑着点头。生父的话,根本就没有从她的左耳朵进去,她一直在心里默背单词。
一年终于熬过去了,林小寒的高考成绩同姐姐的一样令人瞩目。她刚收到录取通知书,就搬了出去,借住在鱼吻家里。
因为她认识槐殊之后,也认识了槐殊的朋友们,当她终于决定信任这群小伙伴,和他们说起家里的事情,鱼吻当即表态:“如果有需要,我家欢迎你。”林小寒当时愣了一下,她还没想过离开“家”,但鱼吻的话让她开了窍。
既然生父肯定会阻拦自己,自己为何不干脆远离他的视线?
林小寒总是称呼父亲为“生父”,一方面是因为他确实是她的生父,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在她心里也确实只是“生父”。
学校开学早,她在鱼吻家里没住几天,就去报道了。
她的学费、生活费都是几个朋友凑的。
所以林小寒说,自己解脱了一半。还绑在身上的,是她的“债务”。
你们给我的,不论是好是坏,我都会,加倍还予。
林小寒走在操场上。
这所大学,虽然并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所,但也不是太出乎自己的意料。
高中时候和舍友矛盾很多,这导致林小寒到了大学以后也不喜欢和舍友待在一起。她在心里自比孤狼,而且是即使身处寒冬也绝不和同伴抱团的固执而孤傲的狼。
大中午的,操场上只有林小寒一个。
不知为何,她喜欢晒太阳,甚至阳光的暴晒对她来说也不算是煎熬。然而这并不代表她不会中暑。
这座城市的太阳比繁木镇的太阳大得多,天气也闷热得多,即使现在已经九月下旬。
在操场上晃了一个中午之后,林小寒就开始头疼、想吐。
回到宿舍,她趴在桌子上。
忽然一个舍友递过来一瓶藿香正气水。
林小寒没看清她递过来的东西,只感觉有一个影子闪到她面前,于是一惊,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你……你对酒精过敏吗?”那个舍友愣了许久,怯怯地问。
是路莞谙。
“呃,不是……但是,不用。”林小寒松了一口气,但言语里仍透着不信任。
路莞谙讪讪地缩回伸出的手:“我看你中午在操场上走了很久,回来又一直趴在桌子上,就以为你中暑了……”
“哦,没事。”林小寒淡淡地回答。
我中午在哪,身体怎样,又关你什么事?
林小寒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但她不想别人同情她或者怎么样。
因为大多数人知道她的故事之后,不是同情,就是幸灾乐祸。她受够了。
“诶!过来!我跟你说件事!”高三的一天中午,她关上床帘,躺在床上午休,迷迷糊糊地听到一个舍友跟另一个舍友讲话。声音不轻,大概是不知道林小寒在休息。
“什么事啊?”另一个舍友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林小寒的姐姐嫁人了。”
这句话被舍友放轻声音呐出的一瞬间,林小寒猛地清醒了。
“啊?她姐姐不是还考了所不错的大学吗?怎么就嫁人了?”
“你也不是不知道,她爸妈从她们出生就盼着她们嫁人了,哪里会让她姐姐上大学?”
“这就是传说中的命不好吧,”另一个舍友插话,语气中竟还透着几分笑意,“有的人,就是考得再好都没用。”
同宿舍近三年,林小寒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家长里短的事情,早就成为舍友茶余饭后的谈资。
林小寒不是会忍的人,当即猛地翻身坐起。
宿舍的床不是很稳,被她这一大动作震得晃得厉害。
后来,就是吵了一架。
林小寒也不是诸葛亮,没有舌战群儒的功力。
更何况这是一群“小人”。林小寒恨恨地想。
从此,学校里的避风港成为了烫足的炮烙。她尝试过申请换宿舍,老师也没在换宿舍这件事情上刁难她。
但是换了与没换,没有区别。
所谓同学,约好了似的,齐齐地以某些事情为剑刺向她。
明里暗里、若有意若无心的暗讽和挖苦,似乎都直指着一个目的——击垮她。
但林小寒是个弹簧式的人物,你越是打击她,她越是向上蹦。
“你还好吗?”
林小寒没有打算过要把自己的委屈告诉槐殊,但最近的风波在同学之间愈演愈烈,槐殊尽管和班上同学的交往不多,也略有耳闻。
“没事。”林小寒看了一眼他略带担忧的眼睛,别过头去。
“大多数时候,我们管不住别人的嘴,”槐殊的语气很认真,“但不管别人说些什么,我们的行为都要为自己负责。”
林小寒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出声来:“哈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哲理……”
“一个……嗯,算学长吧,教我的。”槐殊很诚实。
确实,人是管不住别人的。
林小寒管不住她的父亲。
这些事情林小寒不想再提。
但其实,又有多少人没有一段不愿再提的往事呢?
还不是有许许多多的人含着眼泪微笑着去包容、去迎接给了他们许多刀子的生活。
路莞谙杵在一边看着林小寒,不知道该做什么。
林小寒皱着眉,她难受得很,心情烦躁,正想冲路莞谙发一通脾气,另一个舍友佟暖突然大叫:“莞谙快来!快来看!”
“啊?看什么?”路莞谙一脸茫然地小跑到佟暖身边。
佟暖指着网页上的漫画:“这段好有意思哦!”
虽然四个人相处不到一个月,佟暖已经大概了解了各个舍友的个性。她知道,路莞谙遇到别人拒绝的时候回不知所措,她也知道林小寒在别人对她表示关心的时候反而会发火。
如果莞谙再在小寒旁边待一会儿,没准会被林小寒骂一顿。佟暖想着,憋住即将叹出的一口气,笑道:“一个人看漫画有点没意思,莞谙你陪我看吧!”
不过,小寒一定是经历过什么事情,才会不喜欢和别人接近吧。佟暖这么想着。她不说,佟暖也不好问。
“嗯?好啊。”路莞谙不懂得拒绝别人。
出乎林小寒的意料,二人看漫画的时候静静的,没有议论。林小寒长出一口气,从自己抽屉里拿出解暑的药,喝了一瓶。
喝完药,又趴了一会儿,好点了。林小寒翻开书。
“该吃饭了,走吧!”佟暖说话总是特别大声。林小寒皱了皱眉。
“小寒……去吃饭吗?”路莞谙问道,语气有点犹疑。她害怕林小寒突然生气。
“不了。”林小寒冷冷道。
不想我和你们一起去就不要勉勉强强地来问好吧?
“需要我们帮你带饭……”
“不需要。”
“好吧,那我们先走咯,拜拜!”佟暖无奈。
林小寒“嗯”了一声。
呵呵。
在高中的时候,舍友一起约定好每天一起吃饭,同进同出。
林小寒也没有想到,原来自以为深厚的友谊,只不过是貌合神离。
讽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