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别写啦!”女孩双手拍上同伴的桌子,“吃饭啦!”
“不行呀,不把这段写完我难受。”同伴没有抬头,嘴上说着马上马上,手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是有强迫症吗?”女孩无奈。
“哈哈,可能有点哦!”
最后一节课下课,管喻钦收拾着书包,余光瞟着座位斜对方的两个女孩。
听到“强迫症”一词,管喻钦手一抖,心一颤,背后沁出冷汗,耳朵支棱起来。
女孩时不时冒出一句催促的话,同伴应着“马上马上”,仍旧奋笔疾书。
一个不急,一个不恼。
与我无关。
管喻钦松了一口气。
快点吧,别错过公交车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会这样想的?”几乎每一个管喻钦问诊的心理医生都这样问她。
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会发展成这样吗?管喻钦把牢骚压在心里,回答:“很久很久以前。”
她的人生跑调了。
就像她唱的歌一样。
闲来无事,管喻钦喜欢写写诗、谱谱曲,虽然对这两方面涉猎极少,写出来的东西也不成气候,但是她做这些事就是图个开心,也不求扬名得利。
说来奇怪,自己随心随欲哼的曲子,有人说好听,唱正经、专业谱曲的歌,她却时常跑调。
也许唱歌好不好听和跑不跑调没有必然关系。
唱歌嘛,不求名利的话,自己开心就好。
“可是这次合唱比赛只能四十一个人参加啊!”班长很无奈,“我们班四十二个人,肯定要少一个的。”
“少一个人,怎么偏偏就是喻钦?”鱼吻愤愤不平。
“我们测试过一遍,她唱歌跑调很厉害。”文娱委员解释着,余光瞥着沉默不语的管喻钦和黑着脸的余燕木。
大概是他们敏感了,但有些事情,就像刀子,一旦划过,难以去痕。
“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一天中午,管喻钦、鱼吻、余燕木、槐殊四人吃过午饭,坐在学校里的那座八角亭里休息,管喻钦突然说。
管喻钦凝重的语气把三人的心吊了起来。
对于管喻钦来说,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并不是突然的决定,她想了很久。
朋友大概确实是应该坦诚相待。
再说,因为这事而避她远之的人,未必说得上是朋友。
“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啊?同桌怎么了?”鱼吻着急起来,“怎么回事啊?”
余燕木、槐殊二人身体不自觉微微倾向管喻钦这侧,脸上都写着担忧。
“其实也没有什么,”管喻钦看着他们的样子,松了半口气,“喜欢胡思乱想而已。”
“按时吃药,谨遵医嘱。”在管喻钦和鱼吻印象中,余燕木的语气从未如此沉重,她们两个愣了愣。
槐殊沉默半晌:“我们不会告诉别人。”
“是啊,同桌,我们不会告诉别人!”鱼吻拉住管喻钦的手,“有什么事,别在心里堵着,告诉我们,我们可能没办法解决,但是总可以让你好受些。”
管喻钦眨掉了眼中的泪,用力弯起嘴角:“嗯!”但她的嘴角仍是抑制不住地向下,眼泪一点一点溢出眼眶。
“诶?同桌不哭、不哭……”鱼吻伸出手臂环住管喻钦,轻轻拍着她的背。
“哭吧,总比憋着好。”余燕木语气淡淡的,眉头却是藏不住的担心。
为什么,我身边的人总是受到心理疾病的困扰?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们好受一点?
我到底……能做什么?
不知道这个中午有谁在某个角落窥伺,这件事情流传了出去。
管喻钦无意中听到同班同学在议论自己,顿时浑身发凉。
几个同学的议论声不大不小,正好能飘进她的耳朵。
“你们别瞎讲!”鱼吻忍不住,“哪有这回事!”
“你们是朋友,当然会替她瞒着。”一个同学双手环胸,“可是有人亲眼看到她去找心理医生,还亲耳听到她承认了。”
“怎么?”余燕木抬起眼,“‘有人’的话,你们这么当真?”
“就是!”鱼吻不服气,“再说,你们这样‘精神病、精神病’地讲着,有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真搞不懂你们的想法,去看过心理医生就是精神病了?”
余燕木无语,小鱼啊……
“那你是承认了?”那同学抓住了鱼吻的破绽。
“承认什么?”鱼吻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漏洞。
“够了。”管喻钦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清者自清。”
鱼吻虽没想出自己错在哪,但也知道自己刚才肯定是说错话了,便闭了嘴。
“散了吧。”余燕木抬头,冷冷地扫了围过来的人群一眼。
管喻钦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一页一页翻着书,没看。
不曾想,情比金坚却敌不过隔墙有耳。
“没事,我反正,也不想去合唱。”管喻钦垂着眼睑,面对文娱和班长礼貌性的“不好意思”。
鱼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自从上次的“流言事件”发生,管喻钦便不爱理人。鱼吻自觉抱歉,虽道了歉,管喻钦也说了“没关系”,但鱼吻也不知道该怎么再和管喻钦像以前一样谈天说地开玩笑。
“以后,我们不要一起吃午饭了。”管喻钦弯起嘴角,“和我在一起,你们也会被人说的。”
“你是觉得我们害怕被人说?”余燕木皱眉。
“不,是我害怕,你们被人说。”
因此,这次合唱比赛管喻钦被刷下来,很容易让他们联想到上次和同学的争执。
鱼吻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边走边叹着气。
真希望,喻钦还没有这么信任我们。
但是错在哪呢?
错在倚墙而窥那只耳,以他人之苦为谈资的那张嘴,亏人而利己的那颗心。
管喻钦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灯上的花纹。
心理医生早就说过了。
“你不要随便告诉别人你的情况哦,这世界上,还是存在着歧视。”
也许这所谓的“精神疾病”和身体上的其他病痛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是……这世界上,还是存在着歧视。
不过,真好。
我的朋友,真好。
管喻钦抬起手臂压在眼睛上,眼泪从眼角淌下来。
一开始只是怕脏吧,觉得这也不干净、那也不干净,频频洗手。
后来不知为何,脑海里总想着别人会不会加害于己。
想着这双鞋上是不是隐藏着摄像头,那把伞里有没有藏着一把刀。
这些奇诡但又不算架空的想法虽不是时时刻刻缠绕着她,但只要一冒出来,就会绞得她喘不过气。
半个月后,合唱比赛开始了。
轮到自己班级的时候,管喻钦孤零零地坐在小板凳上,身边一片光秃秃。
余燕木是指挥,鱼吻是领唱。
真好啊,大家都那么厉害。
只有我这么没用,一点点困难都克服不了。
“是一场梦,是一程青春……”
随着歌声的渐强,管喻钦瞪大了眼睛。
这首歌……
“是一场梦,是一程青春,是一段袅袅萦绕的钢琴声……”管喻钦轻轻哼着这首歌。
自从给鱼吻写了首歌作为生日礼物并且被夸好听之后,管喻钦编歌曲便不再避着朋友们,也会跟他们讨论某一句词应该搭配什么样的调子。
就这样,几个外行人也编了几曲属于自己的歌。
其中就有这一首《青春》。
在台上,鱼吻看着管喻钦惊讶的表情,笑得灿烂得意。
“是一场梦,是一程青春……”
管喻钦随着音乐声,慢慢地呐出那最后一句——“是我们共乘的班车,到站了”。
这首短短的“歌曲”对合唱比赛来说明显是不够的,但管喻钦没有去听后面他们唱了什么歌。
在台下,被小板凳包围在中间的管喻钦,泣不成声。
一曲结束,余燕木转身向台下鞠躬,看管喻钦抽噎着抬起头。
他微微一笑,她深深一笑。
“燕木今天很帅啊!”管喻钦恢复了正常状态,鱼吻放心地和他们开起玩笑来。
“你说,我哪天不帅?”余燕木反问。
“哪天都帅,今天特别帅!”
管喻钦一如往常地看着他们两个玩闹,安静地笑。
“有时候我们唱歌会跑调,但是唱歌好不好听跟跑不跑调没有必然关系。”
“正如人生。”
日记本上的两行字点缀着几滴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