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伏牛山脉,形若卧牛,峰峦叠嶂,林海苍苍。
山间一座寺庙中,一老僧正盘坐在院内娑罗树下闭目打坐。
金色晨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印在老僧庄严肃穆的脸上,远远的看去,犹如一尊金身罗汉。
陡地,正襟危坐的老僧睁开眼睛,缓缓站了起来,望着远方的群山,眼中精芒闪烁。
“吧嗒”一声微响,一片娑罗树的叶子离开了大树的怀抱,在微风中翻滚着、嬉戏着、打着转儿,像是好不容易挣脱束缚获得自由一般,只顾得撒欢儿,却浑然不知,自由的代价便是化为春泥。
老僧伸出左手,那娑罗树叶不偏不倚的落在了老僧的掌心。
像是照拂婴儿般,老僧慈爱的用右手轻抚了下叶子,这片叶子的叶脉黄中带着丝血色,和青绿的树叶显得极不相称。
老僧正望着叶子出神,一小僧慌慌张张的从前院跑了过来,额头冒着汗珠,也不顾不得擦拭,看到老僧,急忙喊道:“空无大师,不好了,那……那……”
小僧咽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四谛法洞,今日不知怎得,佛吟声阵阵,还有光芒时不时从里透出。”
老僧转过身来,对着小和尚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你且去召集寺内僧人到法洞外面,封寺七日,我们在法洞外做一场水陆法会。”
待小僧远去,空无大师弯下腰,缓缓将手中的树叶放到娑罗树根处,又站起身来,对着娑罗树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可这树欲静风又不止,老僧又如何做得置身事外。”
……
菩提寺西南百余里,依然是秦岭山系,伏牛山支脉,这片茫茫大山里有一座奇兀的山峰。
这座山峰不高,但陡峭林立,彷佛要刺破苍穹般,隐在云雾中。
山峰的正对面是一口大飞瀑,整日飞流直下,宛若银匹。
山峰的顶端,像是被鬼斧神剑削过一样平整,一座道观就静静的矗立在中央的位置。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道观犹如画龙点睛般,使得这座山峰仙气十足,钟灵毓秀。
通往道观的路只有一条,此路陡峭崎岖,比那蜀道还要难上几分,寻常人望见,只能驻足摇头。
然而,此刻一老道犹如飞檐走壁般,正左突右跳的往上攀爬,一溜烟儿的功夫,就到了山顶。
老道到了山顶,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碎叶,脸不红气不喘的,大步迈向那道观。
走到道观的门口,老道抬头望了眼布满青苔的木门上方那块黑金石匾额,匾额上刻着“三清观”三个字。
老道刚推门进去,一个苍老的声音飘然而至,“老家伙,你平日里都缩在你那茅草屋,今日怎么有空回这三清观了呢?”
“嘿嘿……”
老道咂咂嘴,猥琐的干笑了两声,没有再言语,便进了道观。
道观的前院里,栽着许多的松柏,靠近左右院墙的位置,各有一片竹海,一汪清泉围着竹海缓缓流淌,自成一片小世界。
一道人身穿白色道袍,头戴五岳冠,白髯飘飘,仙风道骨,正盘坐在胡桃木做成的方桌前,聚精会神的看着桌上的棋局。
黑子深邃,如长夜苍茫莫测。
白子耀眼,若恒星亘古不变。
这道人四周云雾弥漫,仙气飘飘,清风徐来,若隐若现,犹如神人,和迎面走来的猥琐老道一比,那真是云泥之别。
猥琐老道倒是不客气,走上前一屁股就坐在白衣道人对面,抓起桌上的茶杯,倒满一杯,“咕咚”一口就咽了下去,连连叹道:“好茶!好茶!”
白衣道人像是对他有所不满似的,阴沉着脸说道:“老家伙,你那好徒弟最近有点失常啊,到底是怎么办的事儿,屡次失手,让我们尽失先机啊。”
猥琐老道咂咂嘴,笑着道:“道兄此言差矣,我那徒弟自几年前被我派下山,跟着崔老儿,行事缜密,办理利落,帮那崔老儿不少忙呢,颇有我年轻时候的风采啊。”
白衣老道把手中的黑子丢入棋罐,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也知道,那神玉对我们的重要性。”
顿了一下,白衣道人轻轻抚了下身边的流云,继续说道:“自上古纪元末,天地灵力尽失,三清、四御、五老、六司、七元、极、九曜、十都,连同三百六十五路众神皆灰飞烟灭,只剩下我们这仅存的神族后裔,如今已和凡人没什么两样,仅有百年寿元,苟延残喘,一代弱于一代。”
“难道你就不想重复当年神界之荣光吗?那可是高高在上的神,受这凡人顶礼膜拜,可掌万物生死。”
白衣道人越说越激动,脸色有点涨红,仙风道骨的模样浑然不在。
“额,道兄莫激动,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你又何必再提,你不说我还真的想不起来了呢!”猥琐道人右手敲着木桌,漫不经心的说道,不知道是安稳还是火上浇油。
“你……”
白衣道人瞠目结舌,感觉像是在对牛弹琴,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猥琐道人想了半晌,说道:“当年我先祖尹喜受太上老君所传真经时,便立下誓约,相助太昊后人守护这盘古大陆,这才是你我当前之责啊,我想你的先祖勾陈大帝也有类似的遗训吧。”
白衣道人点了点头说:“先祖勾陈天帝被其母斗姆元君所生时,确曾立下此等誓约,然而沧海桑田,如今太昊后人同样亦是肉体凡胎,与我等有何不同?难道我等还要守此誓约吗?”
看尹道人没有言语,白衣道人继续说道:“再说,我先祖之母斗姆元君乃元始天尊先天阴炁所化,你先祖乃太上老君亲传弟子,与那三清尊神同气连枝。同为昊天血脉后裔,凭什么要听他人使唤?我们可是曾经掌管天界的神族后裔啊……”
尹道人无乃的摇了摇头,面色变得严肃起来,身上的猥琐劲荡然无存,流云遮在他的身前,此刻看起来仙气比那白衣道人还要浓上几分。
“苟昊道兄,你莫要太执着于此才是,而今灵气已失,三界独剩人界,你我也是这芸芸众生的一员,人道渺渺,仙道莽莽,何必还想着那上古往事。”
边说着,尹道人素手一挥,拂开缭绕在身侧的白云,拿起茶壶又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接着说:“都几千年了,神玉的力量我们也未能弄明白,《河图和《洛书更是杳无踪迹。宇宙浩瀚,造化周演,我们怎能逆天而行,做那不可能之事。”
白衣道人沉默不语,像是在克制自己的怒火,过了许久,平静的望着尹道人:“那依道兄所言,该当如何?”
尹道人呵呵一笑,答道:“依我来看,我们应该顺应天命,做那顺水推舟之人。我们都老了,何必再动红尘执念?冥冥之中,所有造化,皆有定数啊。”
像是回忆一样,尹道人又继续说:“若我没有记错,太古纪元时,三界未分之前,也没有所谓的人和神,所以如今是神是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年大地之母女娲精元血脉化为人类,人和神除了相貌形状不同,其它并无太大区别。
若不是后来天地灵力稀缺,人族甘愿牺牲自我,被种下三尸,成为食五谷的凡人,哪有高高在上的神族?”
“哼!简直是一派胡言,你这是哪里听来的?”
白衣道人闻言怒不可遏,“嚯”地站起来,质问道:“我请你来,是想和你商量寻找神物之事,岂是让你来妖言惑众,胡说道?”
尹道人听言,嘿嘿一笑,忙着安稳道:“道兄莫生气,这些上古秘辛,也就你我之间说说而已,何必动怒。至于寻找神物,老道我推演过无数次了,我那徒儿,还有河阳他们一行,自会有结果的。”
白衣道人苟昊忍不住笑骂道:“你这老家伙。你的推演之术,何时准过?”
尹道人并不生气,缓缓起身,哈哈大笑了几声,自吹自擂道:“道兄此言差矣,我这推演之术,古往今来,除了太公姜尚,又有几人可比,当然,偶尔会有点失灵,嘿嘿。”
说完便转身离开,人已远去,却有声音飘入院内:“道兄还是不要再想那镜中花水中月之事了,这天地将有异变,时间又快到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