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说话，仍是看着白当家，这位年轻的帝王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波澜不惊、喜怒不形于色。只有刚才被郝万青那般欺瞒，才怒火中烧。

白当家心里明白，无论何时，欺君都是重罪。

何况刚从，皇上在她面前毫不避讳的交代郝大人的去向，这就是对他的警告。

白当家对那金鸮也不算全然未听过。

再联系郝大人……白当家心中猜测这位姑娘与郝大人脱不开关系了。

“那大夫姓陆，本是我的师弟，但因为我们在医道上理念不合，故……”白当家说到这时，无奈的摇摇头，“他常年浪迹民间、行走江湖，是位游医。”

皇上似对这位陆大夫并不太敢兴趣，他只接着问：“你可有把握压抑毒性？”

白当家一怔，皱起了眉头。

这偏殿又陷入了沉默中。

白当家这个样子，那就是做不到，这个结果也算是在皇上的意料之中，毕竟这壟毒要是都随便可解，那也就不是壟毒了。

宛如隐身人的平川，这时突兀的开了口：“陛下。”

皇上那余光瞄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平川从腰封里摸了摸，掏出了一个很小的布包，他将这布包打开，递到了白当家面前。

“这药丸是我在郝姑娘行囊中翻找到的，只留了一颗。”平川是冲着皇上解释，“她的行囊都丢在了黑砂堡。”

这句话就是在提醒皇上，如若不是那位凤大人掺乎这一脚，事情本不是这样发展。还顺便了提点了一旁的白当家，这姑娘的确姓郝。

平川也顾不得皇上是否怪罪他了，他的目的，目前与帝王还是一致的……谁也不能拦了他。

白当家接过布巾，这药丸很小，他便没有上手去捏，而且先小心翼翼的放在鼻尖处闻了闻。

“这药丸在郝姑娘的瓷瓶里，我见她平日并未食用，便只拿了一颗，如今看来……”平川将视线转向回白当家。

“白当家？”皇上开口问。

“草民尽力一试。”白当家语气犹豫。

“就在太医署试。”说完皇帝便起身走了，他今日已在这长安宫耽搁的太久了。

不一会李公公便将白当家带走，德柱儿进来对平川说：“大人，皇上吩咐姑娘就休息在偏殿，小的去唤翠儿过来继续照顾姑娘。”

平川点了点头。

此刻殿中又只剩下了他和皛梅，平川走到一旁的圆桌旁，拿起茶壶往茶杯里倒了点水，只有一个杯底儿。

他将手伸入衣襟，掏出了一个更小的布包，他动作很快，但明显带着几分小心。

布包里还是那小药丸，有六七颗，平川拿起药丸用手指将其碾碎，洒入了茶杯中，让这些药末融在了茶水里。

又急又块的搓碎四颗药丸，平川将剩下的药丸用布包好，塞回了衣襟中。

他端起茶杯，坐在软榻上，一手撑住皛梅的后劲，将她抬起，靠在了自己身上。

把人靠稳后，平川用手轻轻将皛梅的嘴掰开，将那茶杯里溶着药的水一点点给皛梅喂进嘴巴里。

但此刻的皛梅明显很难吞咽，平川估摸着德柱儿回来的时间，又看了看茶杯中融入了药末的浑水，皱了皱眉，心想一点都不能浪费。

平川将那水含入了自己口中。

他可不信皇上的仁心，更不信那白当家能一夜就研究出药方。这口浑水可能就是这姑娘最后的续命丹药。

平川弯下腰，皛梅那张苍白的脸孔渐渐在他眼中放大，他停顿了一瞬后，坚定了用自己的嘴唇碰上了她的，将药汁一点点喂了过去。

***

还是那片火海，皛梅发现自己仍旧躺在原地，她浑身经脉痛的厉害，她很想呜咽出声，可嗓子也像被火燎过一般。

一旁，化身人形的师傅弯下腰身轻轻抱住了她。那白色的鹿角在火光的照应下，已经泛起了红色。

皛梅看见师傅身后的衣角已经起了火，她十分着急，可现在半个字都说不出口，连眼睛都万分疼痛，一滴泪都躺不下来。

师傅却像要安抚她般，轻轻的用微凉的唇亲了亲她的嘴角。

皛梅在这荒诞的梦境中，只觉心脏剧痛。

***

等德柱儿和翠儿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位季大人正扶着郝姑娘给她喂水，那半茶杯的水都洒在了人的下巴上。

“大人，我来吧我来吧。”翠儿忙上前帮忙。

那茶杯里的水还是茶壶里的淡茶。

“大人，还是给姑娘喝白水吧。我去做。”翠儿接过平川手中的茶杯放回了桌上，又拿起了茶壶去换水。

德柱儿在一旁看着并未开口。

平川也不多话，轻轻将皛梅放回枕头上，将她的被子压好，伸手缕了一下皛梅后脑被她弄乱的头发。

想了想，平川又将那发髻拆开，给她在一侧扎了个松散的绳子。

壟毒，在金鸮的档案中，为大楚皇室第一毒，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

这毒沁入血脉，十八天后体内炙热而爆裂，浑身受烈火烧灼之感、痛疼难忍，后致双目色泽混沌。

而此般折磨要在毒发的七七四十九天后才会令人呕血而亡。

不可谓不狠毒。

如此凶狠的壟毒，本就只掌握在帝王手中，当今圣上的养母颐贵妃传言就是死于此毒……

平川半低着头看着皛梅，知她现在必是在忍受着灼烧般的疼痛，也不知道这是她第几次毒发了……

如果那个药丸确实是抑制毒性的，那这女孩很有可能自小就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这也就说得通郝大人为何无法将女儿带入京城了。

本不就是亲生的，又是帝王想要抹杀之人……平川只觉这位郝大人还真是善良到天真，又胆大包天到令人称奇。

要不是皇上考虑如今朝堂之势……确实不能少了这位郝大人。想必过不了今夜，这位郝大人就要被挫骨扬灰了吧。

平川的手不自觉的又摸上了皛梅的发梢，他想起在凤城，他半是玩笑，半是嘲讽的那句话：同是天涯沦落人……

是代你受罪，可你怎么也没好过到哪里去呢？

如果你醒了，发现你的父亲因你被皇上斩杀，你又会如何觉得？

“大人。”翠儿轻声的喊了声这位坐在软榻边，神色可怖的季大人，“我来给姑娘喂点水。”

平川站起身，仍是嘱咐了一句：“翠儿，别忘了给姑娘擦唇脂。”

“是的，大人。”翠儿忙点头称是。

说完平川便往殿外走去，路过德柱儿身边时，平川从腰封里掏出了一张叠了好几折的银票塞进了德柱儿手中。

这是长安宫，德柱儿自不能像在之前的偏院那般说话，他来不及推拒，就见这位季大人已是走出了殿外。

德柱儿摇了摇头，还是将银票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