迭梦轩。
紫砚喝干了一壶茶,才见伽南抱着琴进来。还不等她坐稳,属于紫砚的隔音结界已经将雅室围了起来。
伽南看起来还没睡醒,“我辰时才睡下。”
紫砚丝毫没有扰人清梦的歉意,摇着小扇子,眼睛扫过伽南数年不变的一身男装,“点你弹琴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啊。”
伽南揉着眉心。
“你琴艺不好,养活不了自己和小玥。琴艺太好,即便是用妆容和男装伪装,也免不了被那些贵族注意。”
“走一步算一步吧。”没有外人在,伽南也懒得掩饰自己的灵力,有些疲惫地拈起一片薄荷叶,指尖闪过金色的光芒,将叶子捻得粉碎,放入杯子里。
“小玥如今也有十一岁了。”
伽南眉心一跳,“……她还小。”
“不小了。”
伽南喝了一口薄荷茶,“我知道的。”
迭梦轩里四季如春,在灵力加持下温暖的很,伽南却握紧了瓷杯,像是怕冷似的指尖都用力到微微发白。
“昨夜,是凰家的那二位一直呆到早晨。”
紫砚知道伽南从来不闲聊,便等着她的下文。
“凰颜说起他叔叔当年的荒唐事,我一紧张,竟弹错了音。”伽南勾起一抹疲惫的笑意,“这些年,我虽从未说起小玥的身世,但想来,你也是早就查到的……这本也不是什么秘密。”
“嗯。”紫砚轻轻应了一声。
当年凰家族的幼子凰灵处事荒唐,家中姬妾成群不说,一次出游看上了普通魅族家的女子,竟不顾人家已经成婚,将人强抢回府里,不过月余,那女子竟怀孕了。
凰灵不过一时新鲜,早将这女子忘之脑后。府里医官前去提醒,他这才想起这么一个人。他子嗣众多,也不缺这一个,却不知哪个姬妾说这孩子可能不是他的血脉,让一向任性的小公子觉得晦气,不顾凰闵劝阻,偷偷将人给送走了。
若是送回那女子家中也就罢了,他心中存着疑,认为若真是自己血脉,断没有认别人为父的道理,竟将人送到了迭梦轩,想着孩子出生后再来验血脉。
可是这一等,就是十一年。
那女子独自带着孩子本就不易,在迭梦轩这个都是异类的地方受尽白眼。只有年幼的伽南不轻视她,自己在迭梦轩尚且难以自保的时候,也尽力给她们母女偷偷送些吃食,在女子做活儿的时候,帮忙照看小玥。
小玥四岁时,女子染病去世,临死前将小玥托付给还是个孩子的伽南,求她万万不可将小玥送回到凰灵那个吃人的地方。
可是如今,小玥已经十一岁了。
迭梦轩里不养闲人。
她本想让小玥也成为琴师,可是小玥在这方面确实缺乏天分,苦练许久也不见长进。
她一个人微言轻的琴师,除了磨练琴艺,给掌事者赚更多的钱,竟没有别的法子能护住小玥。
而琴艺越好,她就越无法隐藏自己。
她如履薄冰,到如今,还是让自己和小玥陷入了进退维谷的死局。
“凰颜说,他叔叔想起这个孩子,要来验一验血脉。若真是他的孩子,就托凰颜接回去。凰灵的那些孩子都已成人,他自己也明白,小玥在那些人手底下活不了几天,所以,他想让小玥和凰颜、凰斫生活在一处,也算是护住了她。”
“你若觉得不妥,就把小玥放在我这儿。”
伽南摇头,“我知道她在你那里更自在。只是咱们要做的事,日后必然凶险万分,我不想小玥和我们一起冒险。”
“也是。”
伽南笑意涩然,“她是纯粹的魅,应当回到属于她的生活中去。”
“这样……也好。”
“紫砚,你真的不太会安慰人。”听着紫砚干巴巴的话,伽南放下瓷杯,反而笑了,“我觉得,凰颜那些话是说给我听的。他必然已经查清楚了,现下不过是告知我,让我识时务些,去劝劝小玥。”
紫砚用扇子打了自己额头一下,“这些贵族的心思,真是让人佩服啊。”
“是呢。就说那凰斫分明憎恨魅族,却为何同凰颜相处融洽,我就看不明白。”
紫砚捂住额头,“你都看不明白,更何况是我了。”
“你说枢兰查到他和西凌来自同一个村子,可是这几年,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
紫砚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咱们几个身上都有禁制,打不开去人界的通道。否则,去那个村子问问,或许能得到答案。”
“他们,还真是怕咱们离开呢。”
***
紫砚和伽南在迭梦轩交换着近来的情报,而应该在补眠的凰斫,却接到了长老会的传令。
“二公子。”前来传令的仆从站在床边小心翼翼地陪着笑,“小人本想等二公子歇好了再通传,可是长老会的命令,小人若是耽搁了,也承担不起这后果啊。”
凰斫被他念了半天,终于半睁开眼睛看向他。
在迭梦轩消磨了一夜,才睡下不到两个时辰,那仆从自是清楚凰斫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可是看到那狭长眸子里冰冷的杀气,还是让仆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天知道他怎么如此倒霉,接了这么个差事。以这位主子喜怒无常的性子,若是吵到了他,当下被杀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长老找我?”出乎意料,凰斫并没有难为他,声音里带着还未睡醒的低哑,问道。
“正是正是。”仆从忙应道,“十位长老都已在长老会等您了。”
凰斫披衣站起来,一边束发一边往外走去。
仆从不想他如此干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二公子、二公子须得沐浴更衣啊!”
凰斫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仆从只得苦着脸,一路小跑地跟上去。
到了长老会,凰斫拦了前去通报的守卫,独自进去。
他自来到凰家族便是如此放肆,守卫明知如此行事不合规矩,却拿他无可奈何。
进了三道门,当最后一道厚重的门在他背后关上时,凰斫抬眼,懒洋洋地看向高台之上的长老们,“什么事,说吧。”
凰家族的大长老已掌权近百年,因着所处位置较高,被他俯视着,难免会让人产生如蚍蜉般的弱小感。
但凰斫被他审视着,非但没有局促,反而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你是越发不成体统了。”
“大长老叫我过来,就是为了看我成不成体统?”
“近日都城里你的传言越发的不堪入耳,你竟不知收敛。家族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我倒是不知,凰家族还有‘脸面’这种东西。”凰斫冷冷笑了。
“你莫不是觉得,长老们真拿你没办法?”
“想了什么办法,说吧。”
大长老也被他这种软硬不吃的态度呛得有些火大,“去家族军营里磨磨性子吧。”
“呵。”凰斫轻笑,“不去。”
十道白色的灵力锁链瞬间袭向了黑衣的少年。
凰斫不闪不避,任由锁链将自己层层束缚。
“你说不去便不去,将长老会的威严置于何处?”
“不过是看我与凰颜太过亲近,不利于你们掌权罢了。”凰斫扬起一个邪肆的笑容,“想弄死我,直说便好。”
“放肆!”大长老收紧锁链。
然而,却没有如愿看到凰斫痛楚的表情。
凰斫笑了。
笑意冰冷刺骨。
以他为中心,整个房间刮起了黑色的旋风,将所有长老的灵力锁链都绞得粉碎!
长老们不想凰斫居然敢反抗,急忙撑起守护结界。
而凰斫的速度更快,竟在大长老的结界封死之前,瞬移上前,从结界的缝隙中探进手,捏碎了大长老的咽喉,另一只手并指为刀削掉了大长老惯用的右手!
那些数十年不需要自己动手的长老们一时大骇。
凰斫杀了大长老,迅速转向了一旁的三长老,灵力化出的长剑在洞穿心脏后转了半圈,将心脏完全绞碎了,又毫无凝滞地刺向下一个人。
不过瞬息间,平日里庄严的长老会就变成了血迹斑斑的地狱。
惊变之中,九长老骇然瞬移至门口,双手刚刚碰到大门,只见黑影闪过,凰斫溅了血的苍白脸庞已近在眼前。
“还没把我送到军营里,九长老要去哪里?”凰斫声音慵懒,杀气四溢。
“凰斫!你、你疯了!!戕害长老是凌迟的重罪——”
剑锋割破咽喉,带走了九长老的声音。
凰斫转身,重新看向高台之上唯一剩下的八长老,拖着剑,一步步地走上去,“像这样安静点,才好说话,对吧?”
八长老端着灵力所化的长枪,手臂抖得不成样子,“凰、凰斫,你冷静点,一切好商量……你别杀我、从此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很冷静啊。”凰斫上前,用剑隔开了长枪,“是你们先招惹我,现在才想起反悔,晚了。”
门突然开了。
凰斫甚至没去看进来的是谁,鬼魅般跃过桌案,绕到八长老身后,扣住了他的咽喉。
进来的是凰颜。
他像是刚刚得到消息就赶了过来,头发披散着,外衣都没穿好。
凰斫捏着最后一个长老的脖子,懒洋洋地看向站在门口的凰颜,“哥,这些人,很讨厌呢。”
八长老被制住了行动和声音,只能用求救的目光看着凰颜。
“既然讨厌,就杀了。”凰颜带着一如既往的舒缓神色,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