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感受到,从剑身上传来浓烈的孤独,欣喜,悲伤。
以及,深埋了三千年的彷徨惦念终于落定,复归平静的种种杂糅在一起的情感。
两行清泪,自我眼中无声滚落脸颊。
闭目又似真切的看到,三千年前的离渊里,赤焰裹挟着浓重的玄冰,旋转纠葛在一起,蒸腾出黑红的血气,吞没了整个离渊。
我张开眼,敛了情,收了散乱的思绪。
缓缓行至赤霞剑近前,抬手准备凝息取剑。
就听到结界处传来,极轻微的衣袂划过草丛的兮嗦声。
不过一息之间,来人就已穿过结界,直逼峰顶。
我不愿被人看见我的真貌,却也不能动用法力离开,被鸟族守界长老感知行踪气息。
更不能,再动手拔剑。
无奈之下,只得又变回来时大芦花的模样,装摸做样的仰着脖颈,佯装一副机缘巧合误入峰顶,崇拜儒慕的瞻仰赤霞剑和白玉塚的模样。
入戏姿势刚摆好,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及其熟悉的声音:“咦!这里竟然有只想不开,要抹脖子的鸡!”
我背对来人,无声的翻了个白眼。
此时大芦花姿态的我,站在赤霞剑前,略歪了脖颈,抬首虔诚的瞻仰着白玉塚。
从背后看来,落在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眼里,倒是确实像是一只想不开,要抹脖自杀的鸡。
我收起白眼,倏地转身,咯咯哒的叫着,双翅慌张的扑棱,左跑右突,充分的表达大芦花此时内心的惧怕惊恐。
“别怕。”声音带着安抚。
我不理,咯咯哒惊叫更甚。
“别怕。”声音带着一半安抚,一半不耐。
我充耳未闻,左冲右突外加转个圈圈。
一二三四,重来一遍······扑腾起一地尘土。
“够了!别扑腾了,孤不吃鸡!”声音里隐约都是耐心用尽的冷然和避之唯恐不及。
我心里深深的鄙视了一番,不吃鸡?不吃鸡,你们狐族个个就离饿死不远了。
面上却一副吓傻了的样子,原地瑟瑟发抖,吓傻了一般,停止了左冲右突圆舞曲。
又突然,猛地用尽力气的嚎着嗓子,发出惨绝鸡寰的惨叫,撒爪子就往山下跑。
边跑还不忘记奋力扇动翅膀,沿途抖落几根朴实的鸡毛。
果然,那号称不吃鸡的虚伪狐狸,一副避之唯恐不及样子,生怕一身白裘沾染上一丝鸡毛。
我边嚎叫狂奔,边想:“怕是,哪怕天塌地陷,三界倾覆,这厮也改不了这万年洁癖精的性子。”
眼看结界近在眼前,我这一场逃亡大戏,即将安全落幕。
就听峰顶传来那厮惊喜疑惑的声音:“咦!这赤霞剑······”
我顿觉不好,刚想干脆隐了身形,飞过结界。
后颈就被一双骨节修长,白静如玉的大手给拎了起来。
三千年前,这厮的修行就和我不相伯仲。
我的缺魂少魄的沉睡了三千年,这厮安然无恙的晃晃悠悠修行了三千年。
我初醒势弱,仙力仅恢复了一成,又是大芦花的造型,自然只能是这狐狸砧板上鸡肉。
我连白眼都懒得翻,只不死心的咯咯哒,嚎叫着扇动翅膀,企图把鸡毛扇到这厮雪白的白裘上。
打不过你,恶心恶心你总成了吧!
“小花,你不乖哦!”天籁的声音中冷然不见,透着一抹调戏,还有更多我不愿去深思的情感······
紧接着,我被提到他的眼前,那双看了万年的桃花眼,透着一丝渗入骨髓的邪魅,正在一丝一毫,从头到尾,不放过一根鸡毛的打量着我。
隔了三千年,又看到眼前这张美的雌雄莫辨,三界第一美男脸。
我有刹那的怔忪出神。
虽然我的出神,只有短短的一瞬,短到只是眨眼之间。
回神的时候,就看到这不吃鸡的虚伪狐狸,一双桃花眼闪过一抹华光。
一角薄唇挑起,露出一抹闭月羞花的笑意来。
接着我便整个被这只虚伪狐狸,紧密又温柔抱在了怀里。
头顶传来他微涩又愉悦欣喜的声音:“小花,我们回家!”
一滴水珠滴落在我的颈侧,我没有抬头去寻水珠的来处,蜷缩了身体,在他温暖的怀里沉静了下来。
我从未想到,这一世醒来,第一个见到的故人会是他。
罢了,千逃万逃,逃不过宿命。
命盘早已布下,且看命运如何旋转吧。
思讨间,我们已经踏出了峰顶的结界。
耳边一下嘈杂起来,各种鸟鸣不绝于耳,又倏忽静寂。
还未等我抬首,他袍袖轻拂,不着痕迹的把我隐入了袍袖之中。
对面传来一年轻男子倨傲的声音:“本座见栖凰峰顶,红光乍现,以为是丹凰公主临世,携众长老匆匆赶来。
如今这一看,倒是因着青丘雪帝,驾临栖凰峰,蓬荜生辉所致。”
“凤帝,不必如此客气!
说起来,孤与丹凰公主万年前,便已定下婚约,鸟族狐族实乃姻亲。
孤近日,甚觉思念公主,无事便来玉塚诉下相思之情!
赤霞剑,应是感念孤对其主人的深情,故而发出剑光,惊扰了凤帝及各位长老。”
我听着这文绉绉的族长高层对话,只觉起了一层货真价实的鸡皮疙瘩······
我暗道,凤帝?应该就是一千年前,鸟族新诞的那只火凤。
小小年纪,满打满算才过了千岁,倒是倨傲的紧,初生小鸟不怕狐,竟然连万年老狐狸的路都敢拦!
感觉有一道炙热的目光向我所在的袍袖扫来。
魅璃背过袍袖,隔离了那道扫向我的炙热目光,无声无波道:“凤主如若不放心,尽可派人去玉塚看看有无异动。天色不早,孤这就回转青丘了。”
言罢,也不等那小凤帝回话,袍袖风动,带着我大大方方的踏上,早就候在空中的云辇,朝着青丘飞驾而去。
直飞出了三千里,那道扫向我的炙热目光,才被层层云海隔绝。
魅璃轻叹一声,伸手轻柔的把我从袍袖里捧了出来。
一双眼看着一身芦花外衣下灰扑扑的我,柔的要滴出水来,“我就知道,鸟族那只小凤凰,是个难缠的主儿。
区区一千岁,竟能目视三千里,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
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语调拉长道:“小花,到了青丘,可不准到处乱跑哦!并不是三界中所有的狐狸,都像孤一样好心,不吃鸡的!”
边说,手上也没有闲着,轻轻柔柔的抚着我身上的翎羽。
被上下其手,摸来摸去的我有些怀疑鸡生······这!确定不是在占我便宜?
云辇飞的有些太快,我一身鸡毛被吹得风中凌乱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