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多两的银子,眨眼间变成了两个铜板,徐言的嘴巴都合不上了。
以他的聪慧,看得出庄家之前在暗地里耍的手段,可他没想到,人家还有这么一手。
那三个衙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即将赢到上千两白银的时候来搅局,分明和这家赌坊是一伙的。
民不与官斗,再说也斗不过啊。
垂头丧气地离开赌坊,徐言与梅三娘相视苦笑,两个铜板,还抵不上之前的二十两银子呢。
至少二十两银子能吃好久,两个铜板多说能吃一顿,还是馒头咸菜。
回到破落的酒楼,徐言倒是没什么,吃饱了倒头便睡,小黑猪更是没心没肺,跟徐言挤在一起,至于明天有没有吃的,那是明天的事,不是有那么一句话,明日复明日,明日打野兔么。
有绝技傍身,小道士这辈子算是饿不死了,只要山里的兔子山鸡没有绝种,徐言就能天天吃饱肚子。
他倒是不愁,梅三娘可是心乱如麻。
一个女人守着一间破落的酒楼,什么生意都做不了,更别提养家糊口了,她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被人赶出家门,如果过得像个乞丐,还有什么脸面面对那些看不起自己的家人?
一夜无眠,眼眶红肿的女人在酒楼的大堂坐了整晚,天刚放亮的时候,竟有人登门。
来人并非吃酒,再说酒楼里连个完整的椅子都没有,除非是瞎子或者乞丐会来,要么就是熟人了。
来的不是瞎子乞丐,还真就是梅三娘的一位熟人,正是在李家镇遇到的李贵。
“三姐,你怎么搬到这儿了,让我好找啊。”
李贵是自己来的,眉宇中有着一阵惋惜,当年梅家的三小姐,出门都要穿金戴银,丫鬟成群,如今落得个这步田地。
李贵也是刚刚忙完生意赶回的丰山城,李家与梅家是世交,刚回来他就得知了梅三娘被嫁出家门的消息,后来在城西的大赌坊寻到输得眼红的沈六,给了他十两银子才打听出来梅三娘悔婚的消息,左找右找,终于在这间破落的酒楼找到了梅三娘。
看到故人,梅三娘长叹了一声,摇头苦笑。
李贵与梅三娘的感情很好,小时候就跟在人家后边长大,视梅三娘如自己的姐姐一样,李家人早就看得出梅三娘不受梅家待见,长辈们不会管,李贵却决定前来探望一番,有什么能帮的,他也会尽力帮一把。
“三姐这是决定自立门户了?”李贵饶有兴致地看了一圈酒楼,道:“地方不小,只是太过破旧,只要收拾一番必然是处好地方,三姐一定是缺钱了吧。”
正是精明的岁数,李贵既然能为家里跑生意,说明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这时候哪能看不出梅三娘的苦衷。
“这间酒楼,就是你三姐全部的身家了。”梅三娘苦笑着说道。
“就知道三姐是个不喜欢求人的主儿。”李贵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整整三千两的银票,道:“小弟的一点心意,希望能解了三姐的燃眉之急。”
三千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了,寻常的百姓人家几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的钱,看着手里的银票,梅三娘眼圈一红。
“李家兄弟的好意三姐领了,这份钱算我借的,不用两年,三姐一定还清。”
“三姐见外了,哎,好吧随你,不过开张的时候我可要来捧场的,哈哈。”
果然是贵人,徐言揉着眼睛起来的时候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等他出来,李贵已经走了,看到梅三娘在大厅里手舞足蹈,还以为她犯了羊角风,急忙过去查看,得了顿奚落不说,还得帮着人家去雇些工匠。
有钱就好办事,看着破落的酒楼一天天焕然一新,徐言也高兴不已,整天混在泥瓦匠人堆里帮着打打下手。
虽然喜欢吃喜欢睡,小道士可不懒,有活还是抢着干的,再说了,酒楼一旦开张,徐言也算有了个白吃白喝的好地方。
大门被装潢一新,酒楼不但盖起了三层,还有长长的甬道通往后院,后院有一座更加精致的小楼,一间间雅间里香气扑鼻,两座楼宇全都被打造得犹如宫殿一般。
每次看到这间自己盖的酒楼,徐言都有种幸福的感觉充满心田。
师父不在了,他又多了个三姐,也算在世上有了个亲人,至于三姐经常从外面领回来的女孩儿或者媚眼如丝的女子,徐言也就见怪不怪了。
大户人家的小姐嘛,哪能没有下人侍候,只不过三姐买来的婢女也太多了点,这都三十多位了。
三个月之后,位于城东细柳街的梅香楼终于正式建成。
站在大门口,被梅三娘强行换掉了道袍的徐言穿着一身锦衣华服,小小的年纪唇红齿白,看起来倒像个世家的公子,笑眯眯地看着楼顶的牌坊。
梅香楼,好听的名字。
三层的酒楼,好高啊!
徐言正陶醉在今后白吃白喝的美好生活里,他身边的爆竹不知被谁点着,噼里啪啦的一顿乱响,门口烟尘滚滚,四邻举步相望。
这就开张了。
细柳街只是城东的街巷之一,长街上人来人往,热闹不已,街边两侧的店铺不算多,梅香楼可谓是力拔头筹,在细柳街最为显眼。
买卖开张,自然会有客人登门,徐言的任务是充当门童,在门口迎来送往,这种活只要一副笑脸就足够了,用不着多说话,客人进店自然有小厮招待。
笑最容易了,尤其是傻笑。
笑吟吟的小道士,在门口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一身崭新的衣服看起来倒也喜庆,还别说,有出手阔绰的客人一把铜钱扔过来,足有十多个铜板。
终于找到个好差事,徐言的笑容变得更加开心了起来,只是随着客人越来越多,徐言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越发僵硬了起来。
到不是笑累了,而是耳朵里听到了一些客人们在门口的言谈。
“李兄,请了请了,哈哈,今天小弟做东,我们的买卖就在这梅香楼谈上一谈,他家的舞娘听说貌美如花,买卖谈妥,我们在一醉方休,有美人相伴才叫快哉啊。”
“啊齐员外,久仰久仰,快请快请,这家梅香楼可是刚开张,据说连玉红楼的头牌都被挖了过来,哈哈。”
“苏老爷,你慢着点,这才晌午,这家青楼又是新开张,你猴急什么?”
络绎不绝的豪客全都是男人,连一个女的都没有,看着形形色色的人群,徐言的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青楼?
梅香楼不是酒楼么,怎么变成青楼了?
我是道士啊,怎么能住在青楼!
经过再三确认,徐言终于死心了。
梅香楼的确是一家青楼,不是什么酒楼。
“三姐!为什么梅香楼不是酒楼,我是道士,不能住在青楼!”后院里,徐言气呼呼地对着打扮得花枝招展,明显一副老鸨气度的梅三娘说道。
“谁说梅香楼是酒楼了?”梅三娘咯咯直笑:“你那道袍都被我一把火烧了,没了道袍,谁知道你是道士。”
不等徐言辩解,梅三娘抢先说道:“青楼怎么了,青楼又不是强盗,你情我愿的买卖,没犯王法,也没犯天怒,那些可怜的女人有些是我从人伢子手里买回来的,有些是自愿的,都已经事先说得清楚明白,没人强迫谁。
你以为现在的世道很好么?丰山城的确繁华无比,可是周围的小城小镇,小村小寨呢,有几户人家不愁吃喝?齐国有水患,气候更不如普国,粮食一年只能种一茬,这还是好年景,如果遇到天灾,饿死人是常事。
豪门大户不会理睬穷苦百姓,吃不饱饭,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你无能,三姐从十七岁开始帮家里走商,看到的听到的无一不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个字,你是道家人,不入红尘,岂知这红尘里的艰难之处。”
说着说着,梅三娘眼圈发红,拉着徐言的手都开始颤抖了起来,就像一位历经风霜的姐姐,在与弟弟倾述着苦衷。
受不了女人的眼泪,徐言无奈之下只好同意住在梅香楼,其实梅三娘已经给他在角落里盖起了一座小院,院子不大倒也清清静静。
“知道三姐的苦衷,就要帮三姐的忙,去吧,门口没人招呼可不成。”
变脸一样的女人,媚态重生,掩嘴笑道:“等过几年你长大了,三姐许给你两个清倌人,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才叫女色,咯咯咯咯。”
苦着脸回到门口,徐言觉得自己愧对师父的教诲。
在青楼帮着迎客,这要让师父知道会不会把自己打死?
不能多想,不能多想,小道士在门口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一位他念叨一句慈悲,走一位也跟着一句慈悲……
梅香楼的小院里,忙碌了一天的徐言沉沉睡去,小黑猪就住在院子里搭起来的猪圈,一样睡得香甜。
猪嘛,就该睡在猪圈里,只要有吃有喝,管他是屠户家的猪圈,还是青楼里的猪圈,只是深夜里隐隐传来的娇笑打闹声,犹如魔音一样,吵得徐言睡不太好,他的磨牙声也变得更大了起来。
清晨,万籁俱寂。
早早起来的小道士在院子里活动着筋骨,只见他时而跨步躬身,时而双臂齐动,时而金鸡独立,时而转动如风,一套不知名的身法活动下来,只觉得浑身通畅,让人想要仰天长啸。
周围的住户太多,徐言到底没有啸出声来,用冷水洗了把脸,这才觉得痛快了许多。
那套身法是飞石三式的基础所在,专门用来习练蕴力、储力、发力,徐言在很小的时候就在老道士的教导下习练这套身法,一练就是十来年。
在元山寨的时候,徐言无法显露出自己的技艺,如今已经安定了下来,又有了自己的住处,他这才恢复了每天的练习,因为师父说过,这套身法至少要练到他成年才行。
师父的教诲不会错,所以安定下来之后,徐言也就恢复了自己的习惯,每天天没亮就开始习练功夫,而后是挑水砍柴。
梅香楼虽说是青楼,后厨也是不小的,来青楼里的客人可不都是为了皮肉买卖,也有些文人墨客前来,逛青楼在当今天下是一种雅趣,一些商贾甚至经常将谈生意的地点放在青楼,前提是你家这间青楼够雅致,够气派。
连民风彪悍的齐国都是如此,可想而知号称文墨之邦的大普又该是如何一番繁华的景象。
徐言是普国人,如今却身在齐国,不过家国之分,在小道士的心里实在不算什么,因为师父说过,方外人,就该四海为家,所以只要吃得饱,就算住在猪窝里徐言也是不介意的。
住在哪个国家徐言不介意,可是住在青楼里,就注定了诸多麻烦。
“言哥儿,快来帮帮我,红头飞出笼子了,我抓不到,呀!它要飞走了!”
红头是只鸟儿,跑出了鸟笼,在梅香楼一位头牌的惊呼中扑棱着翅膀,鸟儿最后被徐言抓到了,可你倒是穿上点衣服在叫人啊,光溜莹白的后背又让小道士流鼻血了。
“言哥儿,帮我去街头新开的店家买些胭脂,要粉红的那种,千万别买大红,抹在脸上看着像鬼。”
面无表情的小道士接过碎银子,行尸走肉一样离开梅香楼,跑道这种活他都不知道干过多少次了。
“言哥儿,我的琴弦断了,帮我装一条,琴行的老琴师今天出门了。”
装琴弦也是徐言的工作之一,还好师父偶尔会弹奏两曲,徐言偷偷把玩过多次,弹不出什么名曲,琴弦到是弄断过不少,这活他也算在行。
“言哥儿,言哥儿!”年纪小小的清官人只卖艺不卖身,小脸娇柔看得人心生怜爱。
“我的肚兜不见了,就是绣着牡丹的那件,帮我找找吧,你见过的!”
噗……
徐言觉得自己要吐血了,我什么时候见过你的肚兜?
都说山中无岁月,转眼以千年,其实青楼也无岁月,至少徐言感觉自己在度日如年,整天耳边都是莹莹语语,眼前都是莺莺燕燕,时间长了谁能受得了。
他可是道士啊!
徐言觉得自己需要再练一门功夫了,有视而不见还不够,他需要练就出充耳不闻的能力。
还好是道士,有清心的经文可以咏念,加上年纪太小,渐渐的,徐言也就习惯了梅香楼的生活,大多的时间他都会跑到后厨帮忙,宁可烧菜做饭,也要离那群危险的女人远点。
年关将近,大雪封山。
转眼已至深冬。
秋天的时候来到的丰山城,梅家打发了梅三娘,没想到这位坚强的女人可不是寻常人物,仗着一副玲珑心窍,周转在各大豪客之间,每天入账的白银如流水一样,大年夜的时候,就将李贵的三千两还上了。
李家是豪门,根本不差几千两银子,李贵倒也大方,在梅香楼设宴款待几位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一掷千金,一夜就将三千两花在了梅香楼。
有人力捧,在加上梅三娘高超的笼络手段,大年一过,梅香楼俨然成为了东街最有名的一间青楼,名声甚至开始传遍全城。
转过年去,徐言已经十六岁了,十六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为了让自己更加强壮,大年夜里,看着夜空中炸起的无数烟花,徐言暗自发誓。
今年,一定要比去年吃得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