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王二依旧按照惯例,前往宁阳侯府送新鲜的活鱼。
“王二”是根据他在家中的排行,取得一个诨号,从到大街坊四邻都这么称呼他,所以他真实的姓名反而少有人记得了。
厨房的管事季由简是王二的亲舅父,正因为有这一层亲戚关系,王二才得了个给侯府里送鱼的固定生意。
舅舅愿意照顾外甥,王二自然是十分感激,无论是逢年过节还是日常的生活中,没少报答孝敬,但凡遇上舅舅有什么吩咐,也常常出力为其办事。
譬如上次德荣堂一事,蘅芜得罪了大姐萧玉茹,大姐表面上不便发怒处置,背后里又咽不下这口气,便吩咐王二去将人卖入青楼。
萧玉茹房中的贴身丫鬟莺儿,是厨房管事季由简之女,算起来正是王二的表妹。
这一件事便是莺儿在其中传递消息,把吩咐从后宅递到厨房,再从厨房传到外面。
王二得了吩咐之后,自然是无有不从,眼看着蘅芜出了侯府一路跟踪,趁着四周无人时将她打晕,直接扛进马车,又和老鸨签订好契约卖入迎春院。
事后王二还美滋滋的,拿着这个契约去邀功,又多得了大姐给的几十两赏银。
不过,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
王二做梦也没想到,这几十两的赏银还没来得及焐热,就到了要“还债”的时候。
推着一车活鱼刚出家门,就被群衙役们抓了个正着,不由分给他戴上镣铐就要将人带走。
王二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不轻,忙向这群衙役求饶。
可人家是奉命例行公事,哪里会理会他的求饶,“你掠卖人口,人家都敲鸣冤鼓,递状纸上告衙门了,还敢在这儿和我们喊冤枉呐!”
王二心里一惊,莫非衙役口中所的是蘅芜?她从迎春院跑出来了?
一个年纪略长些,领头似的衙役显然是见惯了这种事,沉稳的:“兄弟们都是奉命拿人,你冤枉不冤枉与我们无关,快快跟我们走,切勿多费口舌!”
接着,几个衙役左推右搡,强行将人带走,王二再怎么挣扎也是枉然。
他灵机一动,忙对后面追出来的妻子喊:“快去求舅舅救我!”
王二知道这件事牵扯的人不仅是自己,还有宁阳侯府的大姐萧玉茹,所以舅舅一听就明白了,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王二被这群衙役带去了京兆府,还未曾反应过来,直接开堂审问。
一个女子,身穿素衣跪于堂下,身姿楚楚可怜却无慌张之色,正是蘅芜。
她大清早来到京兆府,敲鸣冤鼓,递陈情状纸,向围观的一众百姓诉冤屈,就是为了这一刻。
新上任的京兆府尹身着绯袍官服,高喝一声“将人犯带上来”,堂下的众衙役们齐齐敲着棍子喊道:“威武”
这种做法主要是为了吓唬犯人,给人一种压迫感,又能彰显震慑力。
果然不等开问,王二就已经吓得腿直哆嗦了,牙齿上下打颤,只觉得自己大难临头,甚至冒出了把萧玉茹供出来的想法。
“那女子,你可认识堂下所跪之人?”
“民女认识,堂下所跪之人是王二。”相比之下,蘅芜不慌不忙娓娓道来,“民女本是宁阳侯府的婢女,后因做错了事被逐出府。哪知道刚离开侯府就这厮盯上了,他直接打晕了我卖入迎春院。”
“若不是有好心人搭救,恐怕民女此时还不知沦落到何等悲惨遭遇。如今有幸逃脱,担心王二再将龌龊心思对准别的无辜少女,故而上公堂递状纸,还望大人能主持公道,严惩作奸犯科之人!”
京兆府尹之前看这女子敲鸣冤鼓陈情时,见她落落大方,心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平民百姓。
如今听到她是宁阳侯府中出来的婢女,之前的一点儿疑惑就烟消云散了。
京兆府尹一拍惊堂木,皱眉:“王二,光化日朗朗乾坤,这金陵城乃是子脚下,你竟然敢当街掠卖人口,目无王法,你可知罪?”
王二人虽然胆,却还是想垂死挣扎一下,“大人,我冤枉啊,您不要听信她一面之词……”
话未完,却被蘅芜打断了,“大人,并非是我一面之词,我还有在场的人证!”
“既然如此,将人证带上来。”
王二还不信,心想这事情哪来的什么人证,别是这丫头故弄玄虚吧。
可是接下来上场的人,却不由得他不信了。
一个是迎春院当初和他签下契约的老鸨,口口声的证明,王二这丫头是自己的妹妹,才卖到迎春院来的。
还有一个人乞丐似的打扮,模样邋遢,当初自己在巷口乞讨时,曾亲眼目睹了王二劫走蘅芜的整个过程。
有这两人充当人证,王二这笔掠卖人口的罪名是怎么也洗不脱了,铁证如山,无从狡辩。
王二也只得俯首认罪,只是他心里还存了一丝侥幸,心想现在先替大姐全扛下罪名,等到日后舅舅肯定会把自己救出去的。
这个案子线索清楚,以至于查办起来太过顺利,连京兆府尹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鸣冤鼓乃是京兆府门外所设之物大百姓皆可击鼓鸣冤,但来者多是那些冤比窦娥的平民百姓,所陈述的也往往是大而又大的事。
甚至有的走投无路,以民告官,这种案子非常棘手。
所以敢来敲鸣冤鼓的人少,但一敲就肯定是大事。
自从京兆府尹陈渊上任以来,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容易判决的案子,觉得轻松,心里也有些畅快。
依照大燕律例,掠卖人口实乃大罪,与杀人、掘墓等罪名相提并论。
如果掠卖的人是奴婢身份,或者是自己的亲眷,惩罚还尤可轻一等,但若是掠卖陌生的良人,无论买卖是否成功,都要发配边疆充军。
蘅芜这种没了奴婢身份,恢复自由之身的,就归属于良人一类。
所以王二这个发配充军的判罚,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