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上下可能除了穆府其他人都觉得这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就脱了冬衣春袍换上了轻衫薄袖,不少人又想起来这辰王殿下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只是不知道何等重要的公务缠身眼看时间所剩不到半月,依旧不见新郎官的影子,估计又有不少人备好了瓜子花生等着再看好戏。
穆老爷子这嘴角的泡本就断断续续不见好,这样一来干脆化了脓,不得不敷了一层药膏,平日就皱三分的眉毛如今都快合拢了,急得在茶厅里直转圈。
见老管家进门张口就想问,又觉得不妥生生忍住,拉了管家往厅里拽,压低声音问“如何?大总管怎么说?可说了确切的回京时间?”管家本就一口气喘不匀,这样劈头盖脸一问更喘了几份,但还是赶紧回话
“大总管说让老爷放心准备,别的什么也没透露,只说主子的事他也拿不准”所谓大总管指的是辰王府里的总管太监,那是辰王从宫里带进府的,说是看着王爷长大也不为过,这些年辰王府里里外外都是他在操持,他若是不肯透露那可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听了这话更加愁云惨雾,一主一仆一前一后继续在这茶厅里转起了圈,直到外头通报大小姐来了,老爷子才从新捡起那点当爹的派头,在首位上坐了下来端起了茶来。
“爹爹,柏叔”穆笙进来先见了礼,天气热起来,她换了一身水蓝的薄衫款款而来,神色却淡淡的,穆老爷子此时才注意到他这个大女儿,她从来少在膝下承欢,他也是近日才发现她似乎不比同龄姑娘爱笑,端的是一派高深莫测,年纪不大却说不出的沉稳,近来与这大女儿相处多了总觉她像极了一个人,细想又与这府里谁都不相似,他有三个孩子,穆篱活泼好动心里嘴里藏不住一丁点儿事,小儿子穆筠今年才八岁年纪尚小还未到醒事的时候,这样看来哪一个都与穆笙不同。
他压下心绪应了女儿的问安,想必她此来也是关心辰王殿下的归期,毕竟此事说起来都与她切身相关,若是辰王殿下有心刁难误了婚期日后抬不起头来的,除了穆府更多的是这十分无辜的女儿,可眼下此事毫无头绪,若问起来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抚。便没先口开提,只让她进厅里来坐。
穆笙见过礼进了厅,细心为老爷子添了热茶主动开口“爹爹在为辰王之事忧心”他这一脸的愁容任谁都能看明白。
她已经主动问起,老爷子也不好再闭口不答“是啊,只是依旧没什么消息”说着又格外温声些补到“不过你不用担心,此时距婚期半月有余就是江南蜀中也是赶得及的”当然这也得要他愿意回,如若辰王有意刁难就是人在城门口他也回不来。穆笙何等聪明又怎么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心里还是领了父亲这一点回护的心意。
“女儿明白,此来是为爹爹宽心的”天子赐婚人尽皆知辰王断没有此时拒婚的道理,一来他与陛下兄弟情深,若他真的不情愿到如此地步,作为兄长又怎么会逼他呢?二来就算他是后来后悔了,想悔婚他只需去求陛下收回成命,穆家人微言轻手中无权,还不是逆来顺受大不了许些不痛不痒的好处挽回几分面子就是了,又怎么会任由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此番他若拒婚不归那就是抗旨了,孰轻孰重辰王殿下又怎么会掂量不出呢。
她这样一说老爷子有些诧异,但是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又忍不住追问“如何宽心?那辰王府的大总管都没消息,你一个姑娘家又能有什么办法”说到后头难免还是有些失落。
厅里就他们主仆三人她也不藏着,寻了椅子坐下来给自己也添了杯茶才缓缓道来“既然是辰王府的总管那自然是站在主子一边的,主子让他闭嘴他断不会多舌,爹爹与他素来又没有交情哪里能从他嘴里得到消息”
老爷子转念一想才觉得自己真是急糊涂了,他前脚差人去打听恐怕后脚就传到辰王耳朵里了
穆笙接着说“爹爹尽管放心,辰王殿下绝不会悔婚的,就算晚些回京也不会误了吉时的”
“这话从何说起?你又如何得知?”上一句他颇为认同确实是自己思虑不周,可这句他就有些搞不清了,又觉得她说得笃定不像随口安慰。
“此时悔婚是为抗旨,别说辰王不会抗旨,就是陛下也不会允许他抗旨,官盐业何等重要陛下放心将四境盐业全交他手上,何等信任,又怎么会让他在这种不轻不重的事情上背个抗旨不遵的罪名呢”之所以如今这样的局面不过就是想给个下马威,估计是想让穆府上下知道亲王府可不是那么好攀上的。
不过后面这句她没说,怕打击到她着满脑子只有孔孟之道的父亲。
老爷子一脸茫然,显然还没明白过来,她也不指望三言两语就能让他彻底放下心来,“我知道爹放心不下,总得做点什么才行”接着便讲了个让他宽心的法子“我听说王爷巡视在外若无意外,惯例要在每月十号前拟一封相关的简报送回京城,算着日子近日该到了,”
老爷子是越听越糊涂,但是别无他法只让她继续说
“爹爹单在府里再急也无用,总得让陛下王爷知道,爹爹只需去打听打听等王爷的简报送进了宫,也拟一封折子别的不用说只问问王爷安康就好”
穆老爷子这时才听出了些门道,这不就是提醒陛下婚约将至让他去催催辰王嘛,“为何非要等简报进宫呢?”既然要催当然是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借个由头罢了,既然是公事陛下批复后定然要送回王爷手上的,这一来在后头捎两句总比特意去催来的自然,二来……也免得惹王爷不快”
辰王如此作为不过就是想给穆家给她添些堵,虽然他有心刁难,穆笙却不想与他做对,毕竟进了王府他就是自己的倚仗,她可不想还没进门就跟他结下梁子。
穆老爷子细细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弯绕,连夜便写好了问安折子,寻这简报进宫的日子便跟着送到了御前。
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些许,转身又忙着安排大婚的事宜了,连带着嘴角的燎泡都见好了,果然过了七八日辰王车架回京的消息便传了回来,如此总算彻底放下了心,满京城等着看热闹的人也都落了空。
穆笙也落下一颗心好在她没有估错,本想着该再无其他事了,只管安心待嫁,却不料还真就出了点事,而且还找上了她的门。
辰王回京的消息传来约摸过了两三日,穆笙的姑母便找上了她,这是穆老爷子不远不近的表姐本来说不上亲近,巧的是前几年这表姐的丈夫也升官进了京便挨得近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这既是亲又是邻自然格外亲近,走动得也多了,可穆笙长在后院又不被继母所喜,这些待人接物的事自然轮也轮不着她。
可今日这素来不亲的姑母却指明了要见她,说是要说这体己话,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这个时候就来示好未免太早了些吧?
穆笙原本同姨娘一起理账本,府里事多夫人也有顾不全的时候,姨娘卫氏本就是商户出身,于是账目明细这活儿就落到了她头上,穆笙对这一类颇有兴趣从小便跟着帮手,近几年姨娘身子越来越差冬寒夏暑总免不了病一场,她就暗地里全权接手过来了,如今她要嫁人,得赶离府前将手里的账目理清交还给姨娘。
忙一上午眼看午饭时候了,卫氏起身说去厨房看看汤,结果没走多远又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阿笙”她进屋反手关了门低声到“望南路上的姑太太来了,指明让你去见呢”
“来便来吧,无非就是提前来走动走动”穆笙原本不以为然想着大不了就是闲话几句,见她攀上王府巴望着以后也能得点便宜,这口头上的事绕几句便过去了。
“她可不是一个人来的”卫氏拉她坐下“除了丫头婆子身边还带了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看打扮不可像是下人,这明显是来给你添乱来了”这个时候带着未出阁的大姑娘来找她,恐怕没安好心她免不了有些担心
穆笙也明白过来这个意思“这可真是……”她有些好笑“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现如今我还没得道呢,这鸡犬倒是先走到我前面来了,未免太心急了些”
卫氏忙去捂她的嘴“不是说气话的时候,你想好怎么应对没有?”末了又道“她若有什么要求你只管拒绝,欺得下你一次日后有你头疼的”
她本就不是好欺的人,正想说两句安慰姨娘,外头就有人敲门了,“大小姐,夫人让你去她院里用午饭”是丫头丹易。
穆笙只得收拾去了,留下卫姨娘心急如焚,她想跟去可以她的身份夫人没传,她绝没有擅自登门的道理,只能在院里干着急。
穆老爷子近来忙着婚事应酬也多了起来,所以穆笙来的时候并没有见着他,但院里人也已经不少了,丫头婆子在外头伺候只有两个贴身的在屋里,还没进屋里头两个妇人已经在冲她招手了,笑着唤她进屋坐尤其是她那姑母一脸笑意太盛,让她颇有些吃不消。
屋里饭菜早已摆上了一桌子围满了大半,穆篱和八岁的穆筠都已经坐下了,倒是在穆夫人手边给她留了个位置,果不其然桌子上除了自家人还有个美貌的大姑娘,见她进来连忙起身向她见礼。
“倚桐,见过大小姐”
穆笙客气回礼心道,果真是个美娇娘啊
“这是我夫家侄女,没见过世面笙儿切莫见怪”姑母忙跟着附和,又转头对那倚桐说“都是一家人,算起来是该叫声姐姐的”
那姑娘忙又改口“倚桐问笙姐姐好”
没等她接话干巴巴望了好久的穆筠便嚷嚷着饿要吃饭,如此一来倒算是给穆笙解了个围,姑太太也不好再多说,赶紧招呼着坐下吃饭。
穆笙被安排在在了穆夫人的右手边坐下旁边挨着穆篱,从前若是凑在一桌吃饭,她惯例是坐在最不显眼的边上,从来没人注意到她是穆家的嫡长女,按理父母亲手边是该有她一席的,她原本觉得自己并不在意,可偏偏还她这份礼待,她竟然生出些别样的心绪。
还没等她将这点心思理出个所以然她碗里就多了一片蒸肉,姑太太与她隔着一个穆夫人还伸长了手给她夹菜,这便是糖衣炮弹来了,她恭恭敬敬谢了并不打算主动接话,穆夫人看起来对此事兴趣缺缺也不打算参与,只专心吃饭。
“笙儿啊”无言半晌终于还是她姑母忍不住打破这个僵局笑眯眯的唤她。
见她也笑着回应了,姑母忙抓住机会打开话头“笙儿可真是为咱们家争了脸了啊”她边说边拿眼神去扫穆夫人,希望能引起点回应,可惜对方并不打算接招,假装没看见她只得自己说下
“听说辰王不日便会抵京,很快你笙姐姐便是辰王府里的当家人了”没人接话她便只能同她身旁的姑娘说,那姑娘也会来事连忙跟着附和恭喜姐姐一类的
“原来姑母也听说了啊”原来是听说辰王回来了这婚礼黄不了,才赶紧上门的“只是当家人什么的,姑母慎言啊,让别人听去了怎么好”
见穆笙不接她这高帽子她也不恼转了话题又说别的,一句句去试她的话,她对这个侄女所知甚少,不知她心性如何也不好直接开口,可绕来绕去,穆笙都不肯中招,闹半天一顿饭快吃完了,她也没机会将话说出口。
到最后眼看就要吃完了,想着机不可失便表明了真实来意“我听弟妹说你身边也没什么得力的丫鬟婆子,王府不比家里身边总得要有几个知道冷热的贴心人”又觉得不够让人动容又补到“听说辰王府里一个低贱的侍妾院子里都有七八个下人使唤呢,咱们可不能连个奴婢还不如”
然后拉了倚桐的手拍到“这孩子从小跟在我身边,最是个懂事贴心的,我想着让她日后跟着你,别的不说总算有个说说话的人”
总算是进入正题了!
“这恐怕不行”
没想到她拒绝得这么干脆,姑太太竟然一时接不上话,嘴里那这个虚与委蛇一下找不到出口,桌子上意外的安静下来
穆夫人也有些意外,原想她应该不会同意没想到竟然连个说法都没有,不免偏头去看她,穆篱生生忍了一顿饭,先前母亲格外嘱咐让她专心吃饭不许说话,这时终于忍不住偷笑出声,被母亲瞪了一眼后才闭了嘴。
穆笙这才接着解释到“姑母一片爱护之心笙儿感激不尽,只是辰王府前日已经要了陪嫁名单,说是要提前熟悉安置”
她这样一说穆夫人都愣住了,前几天王府确实差人来传过话,大抵都是些婚礼的细节安置落实,还有嬷嬷去了她屋里取了盖头等物,自己当时在前厅待客并没有跟去,所以具体说了些什么她也拿不准,但是如此便干干净净断了姑太太的念想,她也喜闻乐见所以并没有开口质疑。
这样一来姑太太彻底哑了火,见此事无望,草草吃了饭便带着人走了。
穆笙临走的时候夫人还是忍不住叫住了她“当真已经要了名单?”
穆笙转身见了礼
“是,当时要得急,女儿只得粗略拟了一份给嬷嬷过了目,但是终归还是由母亲做主,”
“本来早该送过来的,这两日事多就给忘了,我现在便回去取”她面上颇有些着急,急急忙忙要告罪,真像是一时忘了
“也不急在一时,你近来也忙坏了,晚些让丫头送来就是了”说罢便让她走了
她既然这样那说是真是假都抓不到错处,她总不能去问那嬷嬷是不是当真过了目,这样一来那名单就是交到她手上也无用,她既然说人家已经看过了,她自然没有再改的道理。
六月初辰王车架终于进了城,大婚也一天比一天近了。
穆笙也更忙了起来,王府派了嬷嬷进府教她大婚的礼仪,凡事都要求尽善尽美她自然也不敢松懈。
在所有人都快疯癫前总算迎来了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