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事虽然算是解决了,但是毕竟是一场不小的闹剧,不到晚上便传到辰王耳朵里去了。
穆笙原以为自己为了护着个不必要的外人,自作主张得罪沈国舅府,料想他着会生气,谁知晚饭时提起来,辰王并没有责怪,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句,
“你是辰王妃,身份贵重,那些个小崽子不知轻重拖出去打一顿也没什么,万事自有本王担着,只别叫自己受了委屈”
这席话穆笙始料未及,愣了片刻也没出声答他的话,只含糊的点了点头,她是怕一开口便会忍不住掉下泪来。
这句话给了她很深的印象,以至于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她只要一想到,心中便暖意横生,直到以后很久很久她都一直记得,记得他今日说话时看自己的眼神,也曾庆幸自己往后余生都有了倚仗,有了依靠。
行宫里的最后几日接连下雨,本来山中就凉爽,几日阴雨下来,逼得众人初秋里便早早添了厚衣裳。
雨天山中道路湿滑除了几个格外顽皮的半大孩子,行宫里少有人走动,就连陛下都难得散漫,放了臣下的假任由公文堆在书案上积灰。
不少人暗自抱怨天公不作美,最后几日都没个好天气没能尽兴玩可乐,唯独只有穆笙觉得这样的实在天气很好,不必出门不必应酬,更没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堵她的府门,更重要的是,能安安静静的同自己的夫君待在一起,即没有公务要忙也没有闲事要管,就。
万千平常夫妻一样,同起同休同吃同睡,或是并肩在廊下听听雨声,又或是同翻一本没什么趣味的古籍,无论如何在穆笙看来都是岁月静好可遇而不可求。
这样的日子穆笙惜若珍宝,因为她远没有天真到以为单凭这一个月的独处就能改变什么,因为她没有忘记不过几十里外的辰王府里还有个赵云萝,只要出了末依山如今的种种就都得搁下,所以她格外珍惜。
若非要说改变,那便是这日渐沉沦的心意,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他待自己很好,自己也该回报他的好,穆笙觉着这是理所应当的。
按往年的惯例该是要赶在中秋之前回京的,可今年山中雨水太多,硬生生拖到了中秋之后,也因为下雨山中又条件有限,今年中秋过得格外简单些。虽然在穆笙看来这一切已经格外热闹隆重了,毕竟穆府素来节俭中秋夜不过就是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顿饭罢了。
今年中秋虽然少了些热闹,但好在也同王爷一起听了雨品了酒,于穆笙来说也是别一番团圆!
临行的最后一晚依旧下着雨,南院里却破例没有早早熄灯。
辰王与王妃的卧房里灯火通明,主子们没歇下,下头的人也自然都候着,火塘里温着茶厨房里备着热水,丹易同辰王的亲卫并肩坐在屋外的廊下躲雨,一人拿着蒲扇扇着小炉子煮茶,一人抱着剑在一旁看着。
屋里此时正下着棋,穆笙与旁人不同,四艺里琴书画都没什么建树,唯独棋艺拔尖,没料到辰王也是个好棋之人。
原本是辰王雨天懒散闲来无事想拉穆笙陪他过过瘾,并不打算认真,结果一下起来才发觉,穆笙的棋艺居然在他之上,一时便来了兴趣,可惜一连两日都没在她手里讨得多少便宜,一时间更加胜负欲徒增,这不下午一盘棋还没下完便到了晚饭时辰,他实在搁不下晚饭过后直接命人将残局搬到了卧房里,一时间战况胶着直到了后半夜也没分出个胜负来。
辰王的棋风攻击性强,一开始便穷追猛打。相比之下穆笙要更稳,前期隐忍步步为营,所以每局一开始看起来都是辰王占上风,穆笙步步退让,可一但到了后期穆笙就变得难缠起来,棋盘随处都是危机四伏他左支右绌,一旦闪避起来没了章法便离输不远了。
眼下这盘棋已到了后期,辰王所执的黑子俨然已经四面楚歌没什么希望了,二人相视一笑,默契的放慢了节奏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一改先前紧张的气氛,变得温馨起来。
“你的棋艺师承何人?”辰王落下一子慢悠悠问道,
穆笙捻起一子在手指间摩擦,一边审棋一边回道,“以前府里为我们授课的夫子”她将手上的棋落在棋盘上,胜局已定她也没有穷追猛打只轻飘飘落在个不关痛痒的位置上。
辰王有些诧异,“哦?可有什么名号吗?难不成穆府里的公子小姐棋艺都这么精湛?”
穆笙摇头道,“不是什么名师,也谈不上什么名气,不过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他最擅长的虽然不是棋艺但他是个棋痴,可惜府里除了我别人于此都没什么兴趣,所以一有闲便要拉我同他切磋,下得多了才得了几分精髓”
说话间辰王已经落了子,
“能教得王妃这样的徒弟,想必也算隐世高人了,回了京城王妃可要替本王引见引见”
穆笙惋惜道,
“夫子年龄大了前年已经故去了,只是……他若听了这些赞赏一定会很开心的,只可惜无缘了,”
她声音低了些,似乎勾起了几分往事。
辰王没料到随口一说竟然这样不巧,也不好再多说,安慰了两句便体贴的换了其他话题。
“对了”
两个回合后,辰王突然想起什么来,提醒道,
“恒王世子那边你日后别再管了,尽量离远些吧”
穆笙有些诧异,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又听他补充道,
“恒王的传位召书已经快要抵京了,过不了多久他就是明正言顺的继承人了,往后是要继承王位的,辰王府应当避嫌不好于他走的太近”
这样一解释穆笙更震惊了,
“传位于他?阮青竹?”
先不说他是个不知能活几日病秧子,单凭他上头既有嫡子又有长子,还有那么多哥哥,这王位就是轮也不该轮上他的。
辰王没再多解释,朝堂之事穆笙也不好多问,但她知道凡事蹊跷必定有鬼,但此事的确与她无关,于是点头答应了。
二人赶在深夜前结束的眼下的棋局,吩咐外头侯着的下人端了热水进来,洗漱后便一同歇下。
如此末依山这一月独处的时光算是告一段落,这份安逸与静谧只怕日后遍寻难求了
回京后天气早与离开时不同了,因为入了秋已经凉爽下来,又不似山中湿冷,当真算得上气候宜人了。
不出穆笙所料赵云萝自然也没闲着,回府那一日还不等众人进门,在府门前便轰轰烈烈的先闹了一番。
辰王知她此番受了委屈,既不忍心责罚,又不能放任她在门前丢人,当着穆笙同全府上下的面,将她打横一抱,直接抱回她屋里去了。
虽然穆笙早知辰王待她亲近非常,可往日毕竟都在房里关着见得少,如今直撞进她眼里一时间着实有些吃不消,硬生生在府门前愣了半天,好在府里其他人都见怪不怪,又各自忙着搬行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失态。
因为回京整顿的关系陛下特许了假期罢朝三日,这整整三日里辰王就没从偏院里出来,就连公务都搁下了。
第四日总算是出来了,去上了朝,可人还没回来穆笙又得了另一个消息,辰王为赵云萝向陛下讨了特赦,改了她罪奴的身份,此时亲自去衙门改纳妾文书去了。
消息传进来的时候穆笙正招了商户佃户的管事在大厅里议事,说的是下半年的经营细则。
辰王的亲卫进来报,一时间满屋子人都望向主位上的王妃,别说是帝王家,就是普通人纳妾也不该这么急,正牌娘子才进门几个月便要纳妾,让这王妃的脸往哪儿搁。
可穆笙也只是听了,点了头表示知晓,什么话也没多说,便打发走了,而后神色如常继续议事。
旁的人也不见多惊讶,毕竟府里人谁不知道辰王妃惯来是个性子最冷淡的,好像凡事都入不了她的眼,伤不了她的心。王妃本人都没表态其他人自然也不便说什么,只得接着商议先前的事宜。
只是议到最后,诸事都敲定了,原本管事们都已经告退了,可是刚走到门口其中一位突然又被叫住了。
那管事姓刘,是这一群人里年龄最大的,头发胡子都白了大半,听王妃一喊立刻回过头来拱手问道。
“王妃还有什么吩咐?”
“谈不上吩咐,只是……”
穆笙突然有些不知从何说起,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的搓着布料,半晌才接道,
“只是想请教刘老,末依山顶是否有野生寒梅?”
王府在末依山脚下有大片良田和圈养牲畜的养殖场,刘老正是哪里的管事,他忙点头道,
“是是是,的确有一大片梅林”
穆笙又问,“何时开花?”
刘老心算一番道,
“约摸着还有四个多月,若是今年雪下得早,除夕前便能开”
估计着辰王妃是个爱花之人,又笑眯眯的补充道,
“娘娘若是想看,等开了花老奴给娘娘捎个信儿来”
穆笙了然难得露出点笑容来,点头谢过了,没再多问,吩咐下人将管事们送了出去,自己在心里盘算着,
‘四个多月,不算太长,若是能赶在除夕前那便好了!’
穆笙只知道辰王向陛下讨赏凭的是为上分忧之功,其实明眼人都知道以他兄弟二人的情义,左不过是个名目罢了,不过是除个奴籍也没人计较深究,
就连她自己也是吃了赵云萝的改口茶才从她嘴里听到些来龙去脉。
原是恒王一党动荡不安,此行末依山陛下不放心恒王世子独自留京,特令他同行,但行宫毕竟太大又怕顾虑不全,所以临行前特意召了辰王入宫商议,这才有了辰王府护卫队的随行的特许和阮青竹住进南院的安排。
穆笙先前多少也猜到了些其中的门道,虽然不明白其中细节,但多少猜到陛下是想借辰王府之手名正言顺的在阮青竹身边增兵,为的就是既能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又可以免生事端,所以她才敢放心拦在门前多次回护。因为她料定辰王与陛下不会怪罪。
只是她没想到辰王会以此为功来为赵云萝求情。
彼时穆笙着深青色的华服,同一身喜服辰王做在主位上,正喝着赵云萝递来的茶。
她不知此事细节,却还是忍不住拿出来向穆笙炫耀,但没说完便被辰王打断了,穆笙何等聪明,如此一点自然便懂了其中的弯绕。
只是她此时并不甚在意这些,只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辰王那一身醒目的红衣上,她默默的想他同自己成婚那一日穿的是不是这样的喜服呢?那日她盖着盖头,后头又喝醉记不清楚了。
辰王纳妾,府里上下一连忙了三日,张灯结彩大办宴席,将新房设在了仅次于王妃东苑的北苑里,北苑虽然规格小些,但却是离辰王书房最近的一所院落,可见虽然只是纳妾辰王却心细如发,丝毫不马虎。
除了没邀请宾客其他种种排场皆不输娶位侧夫人,就连大红喜服和成婚仪式也一概不少,王爷高兴,连府里最下等的下人都得了赏。整个府里一片喜气,人人都欢喜得不得了。
却没人在意那刚刚进门几个月的新王妃,此时看着自己夫君与她人喜结连理,三拜天地,又是何等心情。
一场喜宴轰轰烈烈的热闹到了下半夜,北苑里里外外灯火通明,相比起来东苑却显得格外冷清,平常在外头值夜的下人们都到北苑凑热闹讨赏钱去了!
所以也没人听见辰王妃屋里传出来的阵阵抽泣之声。
“你哭什么?”
穆笙被她气得无奈,趴在桌上有气无力的怒瞪她。
丹易哭得正伤心,并不理会她,用穆笙先前拿来丢她的丝帕又擦鼻涕又擦眼泪,给穆笙恶心得够呛,转过头不去看她,谁料她毫不收敛哭得更来劲了,穆笙忍无可忍,咬牙道,
“够了,你给我闭嘴”
丹易抽抽噎噎道,“我不,任谁遇到这样的事总得要哭一场的”
穆笙无奈揉眉,
“那该哭的也是我才对啊!”
“可……可我知道小姐你不会哭的,”
这话说完她像是委屈极了,又上气不接下气的哭起来,即使进府这么长时间,丹易一急还总会不自觉的叫她小姐,穆笙知她一时难以习惯,也不去纠正她,
“所……以,我替……替小姐……哭”
穆笙一时无言,叹了口气又从袖中取了一条丝帕递过去,然后双手托腮看着她哭,好不容易等她哭够了抽泣着正打算收声,她又在一旁默默说了句,
“只可惜哭也没用”
丹易正打算闭嘴一听她这话顿时又悲从中来,趴在桌上继续哭。
穆笙还在一旁火上浇油,指着她正打算往脸上凑的帕子道,
“不许擦鼻涕”
然后看着丹易又气又恼的瞪她,也依样往桌子上一趴,半张脸埋在臂弯里,跟她对视片刻,终于闷闷的笑了。
北苑里喜气洋洋灯火通明的热闹了半宿。
东苑里却只亮着一盏灯,一主一仆坐在桌边又笑又闹的哭了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