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们就这样穿着戏服去医院吗?
韩叙透过宋易合的领口看见里面的白色衬衫,这是第一幕戏结束后留在他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
不过现在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虽然简单的处理了一番,可疼痛远比她想象中来的更快,她麻木的的不在挣扎,只觉得左脚没了知觉,像被截肢了。
从排练厅走到停车场有很长一段路,这一路上宋易合都要抱着她穿过无数个排练厅,几条走廊,一个剧场和半条马路。韩叙能够清楚的将路线在脑中一比一还原,还自动加上了几个可能会遇到的人。
韩叙的心随着身体悬在半空中,大脑里则想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数清了宋易合喉结上下浮动的频率,听到他鼻息中呼出的沉重气息,发现羽绒服帽子上的狐毛一会儿朝左边倒去一会儿朝右边倒去的规律,还能闻到大牌沐浴露的清香。
目光一深,她还能看见宋易合的锁骨在脖颈处折了一个角,凹陷处的皮肤没几两肉,却在用力的上下呼吸着。
“你干嘛?”宋易合察觉到韩叙目光的灼热,他低下头,感觉自己的脖子被她烫了一个洞,有点烫。
韩叙突然觉得自己好龌龊!她明明在分散来自外界恐惧,可现在给自己造成了更大的恐慌,就好像一条砧板上的死鱼,难看的皮肤被刀子划开,露出散发恶臭的五脏六腑。
她想找个洞把自己亲手埋了,算是留给自己最后的尊严。
医院里来了两个穿着怪异的人,路人的目光或多或少的朝他们投射过来,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到不觉得稀奇,反而这样的打扮多少唤起少时的记忆。
宋易合必然习惯了被注视,想着他们都是因为自己的帅气而被吸引。
可必须要承认一件事,他确实好看,优秀的外形很容易就为他招来不少的桃花。
韩叙被放在休息区的椅子上,宋易合站在挂号处排队,长龙般的人群里他的个头尤其突兀,很快就轮到宋易合成为龙头,探头交流几句后,他短暂的蹙眉,紧接着低着头认真的在病历本上填写信息,玻璃窗后护士小姐也很认真的盯着他看,直到宋易合再次抬头时,又重新恢复了一张扑克脸。
宋易合大步朝自己走过来,除了病历本,还带来一大片目光。他重新抱起韩叙,可这一动作在公共场合实在是有些招摇。
“没办法,护士说轮椅借完了。”
宋易合清楚韩叙的顾虑,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就算他脸皮再厚,可也知道医院并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
更何况他们还不是在谈情说爱!
两人最终是凭过硬的专业素质才到达就诊室。时间已近下午三点,严硕没在剧团里找到宋易合,直接给他打来电话,“你在哪啊?”
“医院。”
“哦?”听得出宋易合的冷静,他不慌不忙的问道,“你咋了?”
“早上给老傅回课的时候前辈脚被东西划伤了,我带她来医院看看。”
通话突然陷入了静默,宋易合挪开手机看了眼,只见屏幕上仍显示持续通话的记录,“喂?”
“听得见吗?”他很快的补充了一句。
严硕的声音重新被唤醒,仍是不紧不慢的说道,“听得见,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
像是关心,可话里还是冷冰冰的。
“没事。”他看了眼盖在韩叙腿上的外套,又顺着目光看向她被包裹漂亮的脚,继续说道:“已经打了破伤风,医生说稍微休息几天就好了。”
“行,照顾好你前辈,也少挨顿骂。”他有点懒洋洋地。
韩叙轻轻拉了一下宋易合的袖子,用口型说道:“走吧。”
就诊室里面挤满了看病的人,都非常不自觉的站在旁边,丝毫不给他们看病的**。
不过也就看了一眼,便立马争先恐后的将病历本塞到医生的跟前。
“今天谢谢你。”韩叙扣上安全带朝他道谢。
宋易合抱了韩叙一整天,面色非但没有一丝疲惫,反而很轻松的笑道。
韩叙不解他笑的含义,她注意到白衬衫似乎不是他的型号,看起来很宽松,衬衫被束进裤腰带显出细窄的腰型。他虽然长期健身,但也很有分寸的把控好身上该有的肌肉,不会夸张的随意在手臂和腿上种上“肉瘤”。
宋易合道:“我们先回团里换件衣服。”
车上开了暖气,韩叙的脚底有些发麻,她现在只想快点换完衣服然后回家泡澡。
回程的速度很快,排练厅内的道具以及被归还原位,宋易合用屏风在排练厅内支起了小换衣间,韩叙以最快的速度换完衣服后,看见宋易合站在空调下面吹暖气,双手对着吹风口匀速翻转着。
他扭过头看她,韩叙苍白的脸恢复了血色,少见的能从她脸上看见笑。
“你很高兴啊。”宋易合玩味的分析韩叙满脸喜悦。
这时候韩叙一下子就会表现得不那么高兴了。
还真别说,他就觉得韩叙被拆穿的样子特有意思。他察觉到她态度的转变,好不容易被软化的心又变得强硬了起来,这变化叫他感到有趣,他不觉得低声轻笑道:
“高兴就高兴,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韩叙的虚伪在宋易合眼里也许是自我保护的伪装。而宋易合想做的,就是撕下这种伪装。
她不觉浅笑,双手干练的正在叠旗袍。宋易合把换下来的衬衫放在一边,手机顺手放在了桌上,这时电话响起,宋易合闻声而来,接起电话。
“喂,妈?”
是宋母的电话,已经是这个月第四通了。
宋易合是家中的独子,虽与父母住在一个城市,但宋易合常在剧团里所以并不那么方便见到,闲暇之际宋母还会专程去老房子看望儿子。
他的冰箱里总是堆满了宋母带来的蔬果,起初宋易合还会去吃掉,直到发现冰箱里的食物全被换成母亲带来的东西后,强调几次无果,他便赌气的等着食物烂掉,专门确保宋母一定会发现。
宋母嘴上说再也不给他带吃的,但每次都还会带一些别的东西。
宋易合不喜欢母亲对自己这样的过分溺爱!什么事都为他操心操肺,在母亲眼里,他好像永远都是长不大小男孩。
他不爱被母亲规划,总觉得作为一个钢铁男儿!长大后还被父母保护是一件毫无尊严的事情!宋易合实在瞧不起没有独立人格的人,处处依赖父母,没有一点主见。
于是他不断的和她唱反调,以此证明他是个拥有独立生活能力的男人!
“儿子在哪儿呢?”宋母的声音听起来有责怪的样子,因为宋易合总是找不到人。
宋易合抓抓脑袋,语气软了下来,“团里。”
“哦。”她安心的回道,对于儿子的业务能力,宋母还是给予了十足的信任,她也曾是剧团演员,直到遇到宋父才决定闭关相夫教子。
“我马上就到你们团了,你出来接我下。”她不给宋易合余地,电话就被她瞬间挂断。
母亲的态度很坚决,宋易合搞不懂她此行的目的,之前他们约定见面不在剧团以免打扰工作,但宋母今天有些蛮不讲理。
宋易合面露为难之色,而韩叙已经能自己一瘸一拐的行动,宋易合也相信她的能力,便也没再多加照看。
宋母速度很快,一进门就在大厅坐在休息处的儿子。宋母的皮肤保养的很好,面相是很贵气的样子,头发被利落的梳在脑后用大夹子固定住,她穿的很简单,鹅黄色的针织开衫配上宽松的外裤再外加一双单鞋。
她的气场和韩叙不同,有一种亲切的距离感,好比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
“带我去看看你排练的地方。”
宋母开口就吓得宋易合想要钻地洞。他报备给母亲的是大戏,在宽阔的大剧场!可实际上却是间灰暗的小教室。
这不就是撒谎嘛!
“妈,别去打扰前辈们排练。”宋易合软下身子极不情愿的拦着宋母,用身体挡着将她往外送,“您有什么事啊?”
宋易合转换一个话题,试图涵盖过去,宋母虽有几分犹疑但也没太执着,她仰头看了眼好久不见的儿子,像是要将他看穿似的,转念又想起儿子态度的冷淡,眼中的柔情一下锐利起来:
“也没什么大事,就单纯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