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严府几个月,常直是极少见到几位叔伯的,特别是严四老爷,还未曾见过一面。第一次听到他的事,竟是她来严府后的第一件大事。
她从老太君处回到隐翠阁,拿起手中的《孙子兵法》刚看了几页,便听到屋外传来一阵骚动。她抬头看了一眼梅花,梅花立刻出去呵斥道:“什么事呢?不知道娘子正在房内休息吗?”
常直以前跟随父亲在外出任时,已经形成了良好的习惯。无论是休息,还是看书,都会设定时间。父亲以前喜欢看兵书,小小年纪的她耳濡目染,便也喜欢上了。当时伍娘还长唉短叹的说好好的一个大小娘子,倒和那些**子一样,研究那些个没用的东西。
常直父亲只是呵呵一笑,抚着她的头,道:“我的女儿喜欢什么就看什么。常家的女儿都应该有花木兰心性。”
“唉哟,这可使不得。老爷,你可千万不要起这样的念头啊。”伍娘一拍大腿,着急地道。
常直与父亲对视一眼,两人皆哈哈大笑。
现如今,父亲虽然不在了。她却未改看兵书的习惯。只记得头一天,当她拿出兵书时,梅花倒愣了好一阵。
门外的低语声消失了,她拿起兵书,刚想继续看下去时,梅花却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神色颇为慌张,一副欲言又语的样子。
“怎么了?说吧。”常直放下兵书,淡淡地看着她。
梅花犹豫了一下,福了福,道:“常小娘子,是严四老爷出了事。”
对于这个新来到严府的小娘子,梅花心理一直犯着嘀咕。她的年纪虽仅10岁,但行事作派却比府里的夫人们都老道。本来老太君派她过来,一来是想着她究竟年岁小,加上刚来到府上,身边只有一个奶娘,如果有个府里的大丫鬟提点,自然更好;二来嘛,究竟也有点想拿捏着她的意思,毕竟自己是老太君的人,有事的话,自然是要禀告的。
但让梅花没想到的是,常直第二天,便将隐翠阁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列了个清单,上面写着每个人的姓名,职务,职责范围,几点应该做些什么,列得清清楚楚的。而且,还另外发放了一份奖惩制度,比如打烂了东西,要扣多少月银;无事生非、拌嘴的,要怎么罚;不按时按点完成任务的,又如何罚。当然,有罚自然有赏。若有表现好的,除了素日里会赏些衣料、碎银的,还会回禀了老太君升等级。
这清单和制度一下来,震得阁里的各位妈妈和丫鬟们一愣一愣的。伍娘得意洋洋地对梅花说,以前大小娘子还帮着常老大爷看军营里的奖惩制度呢。这个可不算什么。
当梅花偷偷拿去给老太君看时,她长叹了口气,眼底又是惊叹又是忌惮的。
如今,当自己把严四老爷犯事的消息说出来时,常直果然未见惊恐。她只是沉吟了片刻,便道:“你去找桃花,就问原先和老太君约好,下午打叶子牌的,问她还打不打?另一方面,你出去跟那些妈妈和丫鬟说,谁也不许在私下说此事,若有发现的,立刻报了老太君发卖出去。”
梅花满脸佩服之色,忙点了点头,立刻出去办了这两件事。
伍娘满脸担忧地道:“也不知犯了什么事。”
常直抬头看她,道:“伍娘,无论犯了什么事,只要老太君没让我们知道,我们只管安安份份地呆在隐翠阁就好了。”
“是,小娘子说得是。”
此时,门外传来梅花的声音:“常小娘子,桃花姐姐过来了,说老太君请你过去打叶子牌呢。”
常直与伍娘对视一眼,便不慌不忙地应了声,又叫兰花和樱花进来,梳洗了一番,收拾妥当了,方走了出来。桃花早已立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常直。
她一见到常直,眼睛一亮,走上前来拉着常直的手,笑道:“常小娘子这番穿着,既清爽又雅丽,可真真是个小美人儿。”不愧是老太君跟前的,虽然山雨欲来风满楼,却仍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常直便也搭着她的手,笑道:“桃花姐姐可别笑话我了。”两人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离了后面跟着的丫鬟婆子远一些。
桃花见时机到了,方低声道:“这次的事,恐怕有点大。老太君想着你的身份究竟不同些,”说到这里,她对常直一笑,常直的脸立刻红了起来,她便又道:“所以老太君想让你在旁边也看着点,学着点。现在朝廷局势不明,你跟荣府已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老夫人的心意你可懂了?”
常直的脸已经红得可以滴出血来了。
桃花抿嘴一笑,方脸色一整,这才把严四老爷犯了何事说出来。
原来,严四老爷常常自诩为文人,素来喜欢风雅之事,扬州城又是一个文人骚客的集中地。加上严府在扬州的威名,他在这些人中隐隐约约的已然成为了领头人。经常三五个人聚集在某个酒肆或烟柳之所或饮酒作诗,或畅谈人生,或针砭时政。之前因为朝廷大力推广诗词歌赋,对于文人墨客便多有宽宥,因此对于他们一些出格的狂言,便没人放在心上。
但安史之乱后,全国上下草木皆兵。虽然主要战场在北方,但那种政治的紧张氛围依然在全国蔓延开来了。凡在京城有些人脉关系的,都会嘱托其他地方的亲眷谨言慎行,以免惹祸上身。
本来严四老爷在老太君的严令之下,一度也收敛了不少。却没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窝在家里多日的他终忍不住了,又跑出去与那些文人饮酒作乐,吟诗作对了。本来,这也没什么。毕竟就算在北方这些主战场,那些达官贵人该饮的仍然饮,该乐的依然乐。
只是严四老爷这些已经习惯凡事都置喙一二的文人又怎么可能仅仅谈些风月之事呢?当他们在酒肆里大放厥词时,恰好被前来扬州办事的钦差老爷子听见了。震怒之下,便令扬州知府将这帮文人骚客全部关进了牢里。
此刻,严四夫人已哭得晕倒在端雅堂了。
常直一听,又想起了父亲,心里一暗。脚步已走到端雅堂外,忙整了整心神,迈着碎步走了进去。
里面黑压压的坐了一屋子的人。
老太君坐于上首,严大夫人坐于左下首,下面依次是严二夫人,严三夫人;右下首是严三老爷和严鹤鸣、严鹤栎。王氏站在严二夫人后面。个个脸上皆端严肃穆。
一见常直进来,众人皆显异色。严大夫人扬眉皱脸,刚想呵斥,老太君已招手让常直过来站在自己身边,道:“好孩子,快过来。”
“娘,我们正商议四叔这事呢,她在这,恐怕不太妥当。”严大夫人直言不讳地说道,双眼直直地盯着常直。
老太君一挑眉,道:“我喜欢这孩子,想让她先在我这寄养几年,素日里陪我打打叶子牌,唠唠嗑的,这日子也过得热闹一些。”
“可是,娘,我们现在正在议的事,她不适合听。”严大夫人毫不退让地道。
“怎么?现如今我跟前放的什么人,也要听你指使了?”老太君沉声道。
“禀告老太君,严二老爷托人带话回来了。”桃花的声音在屋外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