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一看,便让几个丫头将烫了的杯箸酒具都拿了上来,摆在一张竹案上。而另一张则摆着茶筅茶盂等各色茶具。之前在旁边煽风炉煮茶和烫酒的丫鬟们亦纷纷将刚煮好的茶和酒拿了上来。
老太君坐在上座,其他的几个太夫人早已围成了一桌,桃花带着几个丫头在旁伺侯,桌上摆着各色点心、茶果。王氏则捧着饭站在一旁。
桃花在老太君左右各安置了一张椅子,便要拉了常直和严穆坐。两人自然不敢托大,十分推让。老太君笑道:“你们两个还是小姑娘呢,坐下吧,也好陪陪我们这些老太婆。”常直方告了座,严穆自然亦落了座。
因为入秋了,是吃螃蟹的时节。桌上已摆了几道螃蟹菜,有清蒸大螃蟹,螃蟹鲫鱼汤,螃蟹炒年糕等。待桃花安了箸,严宏家的进了羹。几位太夫人互相谦让了一番,方寂然进食。
食毕,早有捧着漱盂、巾帕的丫鬟在旁侍立着。各人用茶漱了口,盥手毕,方移到另一张早已备有茶点的桌上来闲话。
老太君看了看那三人,笑道:“你们去吧,让我们老太婆自在说话。”又对桃花道:“你知会一下各房,就说今天的桂冠由常小娘子摘得,所以严府新的当家人便是常小娘子了。而王娘子和穆姐儿则会从旁协理。”
四人领了话,便行了礼,退了下去。
看着四人的身影,吴太夫人似笑非笑道:“你这老狐狸,如今可安心了?”
谢太夫人亦打趣道:“就是,我们可给你白白利用了呢。这笔账怎么算?”
严老太君边接过严宏家递上来的茶杯,抿了一口,边道:“这人情儿啊,算我欠你们的,可好?”
萧太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现在就可以还的。”
“哦,怎么还?”老太君眯着眼看看她。
“那常姐儿怪伶俐的,既然还没定下婚事,与我们家的萧三郎年岁又相符,不如就为他们定了这门亲事吧。先过文定之礼,等常姐儿及笄了,再嫁来咱们萧家也未迟。”萧太夫人笑道。
“你这老虔婆,想得倒美。”吴太夫人打了一拳萧太夫人,俩人笑作一团。
不过,笑完后,萧太夫人倒是一脸认真地看着严老太君,显然,她刚才的话是认真的。
“常姐儿年纪还小,过两年,及笄了,再说吧。”老太君边拨动着茶叶,边不动声色地道。
“这老太婆,精着呢。您啊,就别想了。”谢太夫人笑道。
萧太夫人暗叹一声,摇了摇头,遂将此事丢过了。几位太夫人又说笑了一阵,便各各告辞了。老太君将她们送到门口,依依说了一会话,又约定了下一次相聚的时间,方转了回来。
她刚踏进端雅堂,桃花已经迎了上来,显然已经去了各府通报完了。
“怎么样?”老太君由着严宏家的搀扶到一棵桂花树下的太妃椅上坐了,又接过桃花从小丫鬟手里递过来的茶水。
“二房和四房的得知王氏和严穆都会协理,倒还好,还赏了几两银子给奴婢。只是,奴婢刚到雁平堂时,吴妈妈便从内室出来说,大夫人头痛病又发作了,说不方便召见我,还说严二郎已经叮嘱过了,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得打扰大夫人。因此,奴婢便出来了。不过,经过茶房时,听到房里的人嘀咕了几句,说崔小娘子已经被大夫人禁足了。”桃花一边帮老太君捶着背,一边低声汇报。
老太君眼皮都没抬一下。桃花斟酌了一下,又道:“后来,我便去了三夫人处,谁知便碰上了常小娘子和三夫人。”
“哦?”此时,老太君的神色方微动了一下。
“是的,她们还有说有笑,后面跟着严灵小娘子。当时三夫人拉着常小娘子的手,笑道,日后可就辛苦你了。严灵又在背后咋呼呼的道,我要听常姐姐说那些狼的故事。三夫人刚想呵斥她,一抬头看见了我,便笑道,想必桃花姑娘是来报喜的吧?她瞥了一下旁边的常小娘子,又道,这么大的喜事当然得当事人亲自来说了。常小娘子一直微笑着。那场面可温馨了。”桃花边说,声音拉得有点高了,显然觉得不可思议。这三夫人出身不高,但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脾气一上来,有时就连大夫人都会受到她的‘闷棍’,怎么的,面对常小娘子,这个新的当家人,曾经的对手,倒和颜悦色起来了。而且大有化干戈为玉帛的情势,就要‘孙刘联盟’了?
严宏家的扑哧一声笑了,老太君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这下,您老可放下一百个心了吧?我就说这常小娘子可是非常人的呢。”严宏家的笑道。
“怎么?老太君和您早就想到这一幕了?”桃花惊异地道。
“那是自然。常小娘子当初之所以要王娘子和严穆小娘子共同协理府里的事,也是为了减少在接权的过程中受到的种种阻挠。而这么多房中,大房自有二郎从中协调,也不怕大夫人从中作梗。这其中,最难办的,恐怕便是三房了。”严宏家的道。
一说到三房,三人倒是出奇一致地点头。先不说三夫人的脾气性情皆是不饶人的,单是这一次败退下来,而三房没有一人参与管理严府的话,恐怕到时会闹上了天。
“那这一次常小娘子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可以让三夫人放下怨意?反而拼命和她拉拢关系?”桃花眼里打了无数的问号。
老太君心满意足地抿了口茶。管她用什么方法呢,只要她能独立扫清一切障碍就好。
秋日的阳光总是如此的撩人,透过那一树桂花洒在人身上,暖暖的,像冬日的毯子般盖在身上。而满树的桂花散发出阵阵香气,随着这柔柔的秋风缓缓地飘向四处。坐在树下那已然白发苍苍的老人,虽然满身的贵气,但终究熬不过流年,当年雷厉风行,在扬州闻名遐迩的严老太君,此刻看来也只不过是一个为家族前程操碎了心的普通老人而已。
常直站在端雅堂的门口,看着那满头银丝,静默了一下,双脚便转了方向。小梅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忍不住了,便问道:“常小娘子,我们不进去吗?”
常直淡淡地笑了笑,道:“今天折腾了大半天,老太君要歇一下,我们明日再来吧。”
小梅自然应是。她看着前面那个小小的人儿,眼底尽是敬佩之意。她原是老太君跟前的二等丫鬟,素日跟着桃花姐,行为做事也是极为妥当的。当初,老太君将她送到隐翠阁,一是想让她提点提点这新来的小娘子,二亦是存了一份监督之心。谁知大半年下来,这常小娘子不仅不需要她的提点,所做之事比起大夫人来更多了一份果断。
她看着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由一个在堂审时挣扎自保的人,到现在的严府当家人,一步步的,外人看来,似乎容易得很,却不知她每一步都像是走在荆棘上。不仅每天都耳提命名地要隐翠阁里的丫鬟们注意言行举止,自己更是时时留意,处处小心,最终终于靠着自己的本事,在这侯门深府中立稳了脚跟。这可不是一般的闺阁小姐能做到的。
而刚才,在三房的院子里时,她便亲眼看到了她如何让三夫人从冷眼相对,到热情相待的过程。其中只不过是跟三夫人提了一下昔日她跟着父亲东南西北地走时的所见所闻,三夫人亦是走南闯北惯了的人,渐渐地,便放下了端着的架子,两人颇有兴致地聊起了各地的民情风俗。
后来,她又不装作不经意地提到,严灵甚是聪明伶俐,不过少了点锻炼,如若能常常跟在她身边,眼看耳听,长期浸淫下,自会懂得如何管家,成为扬州名门闺女亦不在话下。三夫人一愣,沉吟片刻,随即似乎是看到她眼中的诚恳,遂放下心结,便叫了严灵过来,再三叮嘱,日后要多多跟着常姐姐,仔细听,留意看。严灵小娘子素来便与常直交好,自然大为高兴。当下,便皆大欢喜了。
正当小梅的思绪还停留在三房的院子时,一不留神,前面的常小娘子忽然顿住了脚。她抬头一看,原来已到了桃林,前面站着玉树临风柳公子,拿着把扇子,头上扎着纶巾,一身青衣,笑吟吟地看着她们。不,准确地说,是看着自己前面的常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