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们一一见了一番,站到了一旁,常直便与王氏、严穆低语了一番,那两人频频点头。随后,常直便让梅花拿出另一个本子。那些婆子媳妇自然个个抻着脖子想看清楚。
常直瞧了瞧她们,心底冷冷一笑,脸上却没显出来,遂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这个虽然不是什么官,但好歹老太君、大夫人把严府交托予我,却也不能不尽力而为。刚才我已全部了解你们的人和工作,有些人或许应该挪挪位置。”
那些媳妇婆子一听,脸立刻白了。须知道,严府的仆役可以分为三大派,一派是严府的家生仆役;一派是大夫人从崔氏带来的陪嫁丫鬟婆子;这两派的人占据了严府绝大多数重要的位置。因为她们上面分别代表着老太君和大夫人,其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像两股绳子紧紧地拧在一起。利益关系自然也是在一起的。因此,素日里一人犯了一些过错,其余的人必然会帮他们打掩护。所以,很多事情都不了了之。
这两派的人又互相敌对,狠不得天天揪着对方的辫子,将其揪出严府去。如此一来,整个严府底下总是弥漫着一股硝烟。这硝烟就连老太君也无法消除。
不过,在这两派间,还有一派,便是那些新买进来的人。这一派的势力相对来说比较弱。一来他们在严府呆的年限短,二来根基浅。因此,常常被前面两派的人当作炮灰给推了出去。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而现在,常直说要将她们的位置挪一挪,这怎能不让她们感到惊恐呢?因为那个位置所代表的利益关系,可不止一个人啊。
但因为有了前面那个小吊眼之鉴,她们自然不会再随便出头,于是个个都摒着呼吸,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常直。
常直佯作不知底下的波涛汹涌,淡淡地道:“府里采买办的分为两拨人,一拨是采购府里厨房菜肴粮食的,采购人是严升、严陆、严雄,总负责人是严祥家的婆娘;另一拨是采购夫人、小娘子胭脂水粉和郎君们笔墨纸砚的,采购人是崔英家的、崔宇家的、崔明家的,总负责人是崔进家的婆娘。从明天开始,严祥家的做胭脂水粉和笔墨纸砚的总负责人;崔进家的做菜肴粮食水果的总负责人。你们两个今天相互把账本对一下,明天就到新的岗位上去吧。”
此话一出,周围吸气呼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严祥家的和崔进家的对视了一眼,昔日的对头此刻竟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恐惧,不约而同地,她们站了出来。
“常小娘子,虽说都是负责采购买办的,但之前负责的东西与现在负责的东西毕竟不一样,恐怕一时半会很难......”严祥家的率先出口。因为有前车之鉴,语意间倒不敢太过造次。
“是啊,我之前负责的是胭脂水粉和笔墨纸砚,自然对这些更为懂一些。如果可以,还是维持原状比较好。”崔进家的亦帮着腔。
常直笑了,之前她们斗得跟乌鸡眼似的,现在倒同心同德了?
她淡淡地道:“既然同是负责采购买办,你们又是八面玲珑,聪明伶俐的人,想必无论到哪个岗位都能胜任。坐在同一个位置,时间久了的话,人就会有惰性。难道你们不想年尾加月银?有奖赏?”
梅花忙接着常直的话道:“常小娘子制定了一份奖惩制度,等一下会下发到每一个人手中。不识字的就找识字的问一问。这其中,就包括了如若差事办得好,各级别的负责人年尾时会有多少银子奖赏,都写得清清楚楚的。当然,亦会有惩罚。”
底下又一阵抽气声,常直也不管她们,只对严祥家的和崔进家的说:“你们换了位置后,月银自然还是不变的。当然,如果你们觉得实在不能胜任的话,我便......”
“不,我能胜任。”严祥家的长得一副精明脸,自然听懂了此话的威胁之意,立刻便答应下来。
“我也能胜任。”崔进家的自然也不甘落后,否则,每个月的月银恐怕就没那么丰厚了,何况刚才梅花不是说了,差事办得好,年尾还有奖赏吗?这所谓的差事办得好,自然是指管理好下面的采购,无论是从质量、价格,还是数量,都得办得稳稳妥妥的。凭自己的能力,加上去的又是对方的大阵营,自然不用留情面的。当下便挑衅般地冲严祥家的挑了挑眉头,大有一副你们等着瞧的姿态。
严祥家的亦早已摩拳擦掌了。谁怕谁呢?
常直看在眼里,嘴角不觉往下扯了扯。王氏和严穆则暗暗心惊,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小变动,就能将根牢蒂固的两大阵营一下子就土崩瓦解。这个人心操纵能力可不是谁都有的。
常直让挥了挥手,让崔进家的和严祥家的退了下去,抿了口茶,又缓缓地道:“严来家的,你是负责祖茔四时祭祀的,一应的灯油、蜡烛、纸札、桌椅、杯碟茶器等皆由你负责,人员亦由你来调配。为什么会有人说上个月处理掉的那批杯碟茶器给你卖掉了呢?须知道,即使那些杯碟茶器处理了,卖掉了,所得银钱亦应归入公中。”
严来家的脸上左角长着一颗痣,长脸,尖嘴猴腮,生就一副刻薄相。此刻一听,那一双小眼睛立刻瞪了起来,嚷嚷道:“哎哟,这可冤枉死了,是哪个小蹄子烂了舌头,竟如此编排......”
常直的眼睛如刀子般刺了过去,冷冷地道:“要不,我们将那买了你杯碟茶器的老板请过来与你对质对质?”
严来家的立马收住了,她一把扯下腋下的帕子,摁摁了眼角,佯哭道:“之前大夫人嫌那套杯碟茶器旧了,说不要了,换套新的供奉老祖宗。我想着,既然不要了,扔了也是浪费,卖掉了还能挣几个钱......”
以前都是这样,这些旧的东西,如果主家说不要了,有些便让奴才拿回去用了,有些则给拿出去偷偷卖了。当然,这些奴才都是负责那部分东西的头儿,其他人是没有机会拿的。这是暗里不明文的规定。大夫人未尝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觉得不过一点小钱,不计较罢了。因此,主家懒得操心,奴才拿得开心。渐渐地,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可偏偏,常直就挑了这个刺出来。
“扔了的确是浪费,所以以后,但凡是主家说不要的旧东西,全部统一收归起来,再拿出去卖,所得银钱,全部作为年终奖赏。”如此一来,便有机会额外得到一笔银钱了。而不是只归入了负责人的口袋。这下子,后面排着的婆子媳妇个个都喜上眉梢了。而前面的那几个则满脸猪肝色,对那严来家的可谓是恨极了。
严来家的自然晓得自己犯了众怒,谁让自己那么不小心呢?不过,不对啊,纵使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终究还是顾着主家的脸面,因此,但凡敢将旧东西拿出去卖的人,必定会秘密进行此事,最多就只让自己的亲信知道而已。
她抬起头来,果不其然,严升家的畏畏缩缩地耸着脖子,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好啊,这烂货,竟然敢出卖她?看她不撕烂她的嘴。严来家的气得浑身发颤,两眼冒烟,似乎就要扑上去将严升家的撕成碎片,却不料,常直接下来的话让她五雷轰顶。
“之前卖掉的就算了。但这次,严来家的要把卖掉的杯碟茶器钱全部拿出来,归入公中。另外,为了避免负责各处东西的人一言堂,所以,每一处都会配一个监督人。这个监督人有监察负责人之权力,并且直接向我汇报工作。当然,她不能插手负责人的工作职责。日后,如果负责这处地方出了事,不但负责人要承担责任,监督人亦要承担责任。祖茔的监督人便由严升家的担任吧。其余的,梅花手中有一份名单,届时会告诉你们。”
这番话一说出来,又是一片哗然。不过,哗然的自然只是那几个站在前面的婆子、媳妇。后面的那些则满脸的幸灾乐祸,看戏似地看着她们。须知道,按照以前的规矩,照看一处地方,会有几个人,一个是负责揽总查看的,其余的则各干各的活。因此,负责揽总查看的那个人自然而然便成了她们的头。如若她们想偷点懒之类的,只要讨好负责人,分派些轻松的话给她们便罢了。这一来,那些憨厚的,敦实的,只懂闷头干活的便只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而现在,有了这个监督人,那些偷奸耍滑的,赌钱吃酒的,自然不能通过笼络负责人而免除了惩戒。
王氏与严穆又是一阵惊叹,她们未尝不知道下面的风气如何。只是,如果由她们来整改,只会打杀几个‘鸡’以儆猴罢了。也许一时半刻没人敢再犯,但终究治标不治本。而现在这种做法,则直接杜绝了懒散、行贿风气的源头,相信此后严府的风气必然大改。
不过,这些仅仅是常直整改风气的手段罢了。毕竟作为一个当家人,不仅要节流,还要开源。接下来的举措更让王氏她们两人触目兴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