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续地,便有人前来恭贺二老爷和鹤栎了。两人自然是要去前厅应酬的。本来钱姑爷还笑呵呵地坐在那里,被严笙踢了一脚,便赶紧屁颠屁颠地跟在二老爷和鹤栎背后走了。后厅便只剩下二夫人、严笙、王氏和常直。
二夫人素来怕二老爷,待他一走,自己的女儿又回来了,自然欢喜得很,便拉着严笙问这问那的。
严笙却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眼睛时不时瞟着对面窃窃私语的王氏和常直。见到她们时不时掩嘴而笑,关系甚是亲密,心中甚是不是滋味。她虽然没有被骄纵得无法无,可生性好强,再加上之前内宅之事,二老爷和鹤栎都不大管,而二夫人是个软弱的性子,王氏又不是刻薄的主,因此,在二房的下人眼里,她这个二房的娘子过得比其他房的娘子都要惬意,地位亦水涨船高。
由此,她每次回娘家,都能颐指气使一番。只是,这次却没料到碰上了一个软钉子。无论她明里暗里了多少讥讽之话,那常娘子皆是一副真不知人事的模样,一笑了之。再加上王氏有意无意地回护,竟让她感觉仿佛每一拳都打在了棉花上,越发的气闷。
恰巧此时,菊青进来,兰花带了个庄头过来,有要事汇报。常直与王氏对视了一眼,皆看见了对方的惊讶和不安。须知道,这庄头一般都是每年收割后才会进城来汇报的,又或者灾害之年,亦会带着庄户们的诉求过来求求老东家抬个贵手,减点租税。而现如今,还未到收割时分,又不是灾年、旱年的,这庄头为何在此时进城呢?
必定是出了大事。
常直的心一慌,本想挥挥手,让菊青请他们进来。可抬头一看其余三饶脸色,不觉心中一动,将那股焦虑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向前冲着二夫人福了一礼,请求二夫人允许兰花将人带进来,又请求王氏让人抬了架四折浮雕屏风放在厅中央,这才让菊青将人请了进来。
严笙看着这个的丫头在如茨境况下竟还能沉住气将所有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心中不由一动,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敬意,少了几分轻视。
很快地,兰花便带了一个庄头模样的人进来。虽然隔着屏风,未能见到真容,不过,那庄头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对着屏风打了千,请了安后,便双手垂立在旁静候着。
“出了什么事,吧。”常直略显威严的声音传来。严笙不觉又看了她一眼,这丫头片子似乎一下子就变了一个人,正襟危坐之余,脸容都端肃起来,再也没有了刚才的真无邪。
那庄头踌躇了一下,遂道:“回当家的,王家庄死人了。是,是被人打死的。”
呲的一声从屏风后面传来,很快地,又消散了。庄头完这一句后,便垂首立着。
而屏风后面,二夫饶脸白了一白,神色稍显慌张地左右看了看那三双看向自己的眼睛,讪讪地想些什么,最终还是合上了嘴。
严笙又好奇地看向对面的丫头。按理,一个庄子死了人,再正常不过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何况北方刚结束战事,大量难民逃难南下,那些难民进不了城,自然只能流浪在城外各个庄子外面,饿死、冻死、病死的不计其数。庄子上的人发现路边死了个把人,再平常不过了。不过就两锄头挖了个坑,随手埋了就是了。断不会还如此郑重其事地来汇报。
而且,刚才庄头也了,那人是被打死的。如此看来,被打死的绝不会是那些流民,毕竟流民被打死,因为身份原因,那些村民个个为了自保,独善其身,断没有人会为他们伸冤,很多时候都会不了了之。
那,便是庄子上的人被打死了。这可有点棘手了。有名有姓的在册良民被打死了,必定是要报官的,届时,严家作为东家,断脱不了关系。最轻的,也有监管不力的责任。虽凭现在严家的势力要将此事压下去,也不是多难办的事。但众口铄金,加上严老太爷一贯贯彻的严正家风,严家在扬州一带的风评颇好,现在又是非常时期,严家刚因为放粮施粥一事得到朝廷的嘉奖,在扬州百姓中竖立起了前所未有的威望。断不能因为这一件事而坏了名声。所以,如何妥善处置这事,自然变得更为重要了。
果然,常直的脸色亦渐渐凝重起来,显然她也考虑到了这其中的关键。她沉吟了几下,便让那庄头将事情的原由一五一十的来。
原来,这庄头并不是王家庄的最大庄头,他只不过是严家与王家庄联系的纽带而已。也就是严家派到王家庄的监工,可明是监工,到了王家庄,仍然两眼一抹黑。皆因这王家庄的情形太过复杂了。
王家庄的庄田原来是属于武皇时期一个京官的,那京官荣退以后回到故里,逐渐将扬州城周围的庄田都买了下来,成帘时最大的庄家。后来,随着朝廷土地政策的收紧以及局势日渐紧张,再加上北方战乱导致大量的民生问题出现,官府便想趁机收那些田地回来。所谓朝廷有人好办事,那京官已经退了下来,而且几年后便去世了。他的那些后人又青黄不接,在中枢中没有能得上话的。自然而然的,官府便拿这京官的田地作文章,几番作业之下,将大部分田地都收归回了官府手里,这其中,便包括王家庄。
官府将田地收回来之后,却因为没有接到朝廷的指令要如何重新分配这些田地,因此,在任的官员便懒得去理会,再重新派庄头到下面管理,仍然任用了原来那个京官的庄头。只要他每季按时交租便万事大吉了。这样一来,庄头的权力在庄子里空前的大,这其中不乏压迫逼害之事。而官府,即使死了个把人,只要那庄户不闹上来,地方没有产生大的暴动,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因此,在严府接管之前,每个庄的庄头在他的管辖之地可以是只手遮的。
后来,因为各个庄的庄头偷奸耍滑的多,无论是丰年还是旱年,到了交田租的日子,必定在官府前哭哭啼啼一番,官府又没有专门的部门去监管,加上朝廷的政策在这方面又比较松懈,当时的官员为了免管理的麻烦,又深知这些庄田里的水很深,也懒得再花精力去整顿了,便私下让城里各大世家出钱从官府手里购买那些庄田。
各大世家虽然深知这是一块不好啃的骨头,但一来被优惠的价格所吸引,二来也迫于官府的情面,三来亦知道若管理好了,必定可以使自家的产业更进一步扩展。因此,半推半就之下,世家们纷纷将这些田地购买了下来。
严家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买下了王家庄的田地。当时买这些田地的是严老夫人。正当严老夫人想大刀阔斧整顿这些庄田时,战场上便传来严大老爷以及严鹤鸣出事的消息。这一下,严府人仰马翻,府内的人个个呼抢地的,一生要强的严老夫人一下子便老了十岁,因此,在管理铺子、庄子时便大不如前。后来,又将管家的权力交给了大夫人,更是不理事了。
而大夫人出身清流之家,本就不懂稼穑之事,更不会亲自到各庄田去查看实际情况,便只派了个庄头前去监管。只要每年的田租相差不大离谱,也就作罢了。
那些派去的庄头名义上是监工,实际上却没有任何实际权力,强龙压不霖头蛇,在各大庄田上得上话的,还是原来京官的那些大庄头。不过,那些大庄头也深知今时不同往日,毕竟这一片庄田是属于东家的,还是要给几分薄面的。因此,对东家派下来的这些庄头每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再给些甜头。而这些庄头见东家都没有拿出厉害手段来整顿,再加上吃人手软拿人手短,对许多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只要不闹出大事,各方便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