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做了母亲体会的就多了嘛。像我们大阿哥,刚出生那会子猫仔儿似得,我们是日日担心,可现今才多长时间就壮的牛犊似的,可不是合了那句话,这孩子愁生不愁长。不过,依我看呢,咱们皇家,这孩子啊,即不愁生也不愁长。这不,大阿哥的额娘这几天又要生了。今年新进府的伊尔根觉罗氏也怀上了,来年指不定又是个大胖小子。说不得再贺新岁时,您这宫里就得爬满了孩子呢。”
德妃喜听这话哈哈大笑。到了她这年岁早就不想皇上宠爱这等虚无飘渺的东西了,唯一指望着就是儿子们富贵亨通,子孙满堂了。
就这么着经由十四福晋一打岔几人便掠过了侧殿的大格格谈起养儿经,一时间正殿内温情脉脉。
四福晋看着大格格喝了药睡了过去,又交待秀枝守护好大格格方从侧殿出来。进了院子便听到从正殿传来的说笑声,忙收敛好神情,一幅大松了口气的模样进了屋。
德妃几人一见四福晋进来就急急问道:“大格格怎么样了?”
四福晋舒气回道:“让额娘和弟妹们担心了。已经吃了药睡下了,摸着温度没再上升,想来这一剂药下去便能降温了。现今由秀枝姑娘守着呢,少不得要劳累她一天。”
德妃闻言松了口气,摆摆手道:“无事便好,让她好好在永和宫里睡上一天,夜里回去让人用大毛斗篷裹紧了抱出去,后面的日子就别让她出来吹风了。”
四福晋面带愧色的应了声“是”,又道:“让额娘跟着忧心了。”
德妃就笑叹一声,“刚才还和你两位弟妹说呢,这儿女都是债,多早晚都是操不完的心。就像如今,老四和十四都已是儿女双全的人了,我还是时常忧心。一是为的他们兄弟和睦,怕他们心不齐受外人欺辱。二是为你们家宅安宁,子孙康健。其余的,到了我这个年纪已经无所求了,只要能一家人和和睦睦比什么都强,也算是对我最大的孝顺了。”
德妃此番言语颇有敲打之意,由不得三位福晋不谨慎待之,齐齐站起了身,福身回道:“谨遵额娘教诲。”
“哪来的什么教诲,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你们都是有子有女的人了,哪怕不是亲生的,你们作为嫡额娘在礼法上他们都要比待他们身生额娘更尊重几分的。更何况,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待孩子们好了,孩子们岂不会感恩?由此,言传身教之下方能父母慈和儿女孝顺,才能安稳府内和谐,更能为你们自己的孩子将来多了条坚实的臂膀。”
三人肃颜应“是。”
德妃又道:“咱们大清疆土辽阔物产丰博,独独自己人甚少,以至于万岁爷是时常感叹,咱们满人哪怕有汉家人口十之有一,以咱们儿郎的骁勇哪还会处处掣肘、群狼环伺?早已平定四方了。因此,朝廷情愿供养着八旗子弟,哪怕不事生产,只要能保持勇武,能添丁加口就算是功劳。可人口之事非一朝一夕之功,亦非平头百姓一家一户之事,咱们皇家作为万民之表率,更要事事争先才是。再者说,以天下万民贡养的天家,不缺少爵位俸禄。嫡系的子孙继承他们阿玛的荣耀,庶出的子孙皇上也不会让他们没了着落,就这样,枝连蔓,蔓散着枝,枝枝蔓蔓的多了,才是兴盛之兆。所以啊,乘着你们正当年,安心大胆的多孕育子嗣才是正事,太后、万岁爷和本宫也会打心眼里记着你们之功,更不会亏了你们的功臣之心。”
三人再次肃手应“是”。
德妃便停了话头深深看了她们几眼,见她们表面都领了训,也不再管心里听进去了几分,兀自转了话题。
对四福晋笑道:“我记着你们府里有个格格和十四府里的舒舒觉罗氏几乎前后脚有的孕,这几天也该生了吧?”
其实德妃问这话不过是觉着先前的话题沉重,想用新生儿的喜悦转移转移话题。可四福晋不觉如此,只道今天霉运罩顶,万事不顺。
以往德妃从未关心过四贝勒府妻妾孕产之事,惯性使然,武氏小产也未想过和德妃报备。乍然听到孩子之事,尤其当着两位妯娌的面,不由神色难堪,面色沉了下去。
其实如若平常时,李氏被禁、大格格生病及武氏小产的事每项单独分开来说德妃未必放在心上,可堆积在一起猛然揭露出来给人的感觉就不止是她失职了,完全是无能和品性的问题了。
可事无回避,只得咬牙跪地俯首,“额娘垂问,儿媳不敢隐瞒,那孩子与我们无缘,前段时间他额娘在园子里闲逛时绊了一跤没能留住。……其实那孩子刚来到时,贝勒爷就和儿媳说好了的,孩子落地,不论男女都记在我名下充当嫡子女以慰我膝下寂寥的。那时弘晖刚去没多久,儿媳时时郁结难安,贝勒爷说把孩子给我时,我是真的欢喜,用了十二分的心力照料他们母子,谁承想,儿媳与他终归缘薄,最终还是没留住。当时儿媳骤然失去孩子心中悲痛欲绝不敢提起孩子的事,后来又临近年关不想让额娘新岁不虞,原想着待年节再给额娘禀明原委的。可额娘突然问及,儿媳只得如实告知,无论因由为何,都是儿媳的失职,请额娘责罚。”
说完结结实实的叩下了头,满殿霎时沉寂一片。
太监宫女最会趋利避害,个个犹如桩子,悄无声息的努力缩小存在。十三、十四福晋侧是垂目坐在椅子上宛若老僧,不言不语。只有德妃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心中升起无边怒火。
原先不太操心老四府上的事,一是母子关系淡漠,关注的多了怕老四多想,连表面的平和都难维持,徒让人笑话。二是老四福晋这么多年瞧着很是稳妥,府里嫡庶子嗣也不缺。虽说老四在宠爱女人上有所偏颇,但老四福晋贤惠大度从不抱怨,她以为她就是好的,看来是她想的理所当然了。
如是想着,脸上的表情全然没了。
殿内的气氛不觉又沉重了几分。
德妃权当不知,望着跪拜的四福晋,几次张口又把到口的话是嚼了又嚼,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到底还是要顾及着老四的脸面的。更何况,她到底不知根由,随口训斥只怕会伤了四福晋的尊严,与事无益。想着还是着人问问老四府上的情况再说吧,否则她前脚训斥,后脚传出去都成了别人攻奸他们的理由。
如此一想,便敷衍塞责几句把四福晋叫起来了。好在此时殿门口的毡帘从外掀开进来个小宫女回禀,太后宫里的太监来传口谕。
殿内立时轻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