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县城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太阳升的老高,但是屁用没有,一点也不暖和。
那帮子群演早上就没吃,饿着肚子进的城,这会找地方吃饭去了。
周瑾看看火车票上的发车时间,是下午两点多的,时间还富裕,便带着陈阳去找了家苍蝇馆子。
“两碗米饭,一盘回锅肉,再来两个小菜。”
“稍等啊,马上就好。”
等菜的功夫,周瑾给陆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明天就能回横店了。
这一段时间听惯了东山的方言,乍一听到那边的轻声细语,莫名地感到怀念。
毕竟那里是他穿越过来的第一站,马上就可以回去啦。
陈阳和周瑾的心态就不一样了,他本来就是东山人,对于他而言,横店才是异乡。
“怎么,舍不得走啊?”
“不,也不是,”陈阳有些发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腕上的红绳。
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道:“瑾哥,你,你能把那四千块钱先给我吗?我想回家一趟。”
“家里等钱用啊?”
“不,我就是想先回去一趟。”
“那你回家了,还打算来横店吗?”
“来,我今天回去,明天就去横店。”
周瑾故意面色一沉,“现在快要春运了,你知不知道火车票有多难买?”
这小子怎么净想一出是一出啊。
“我,”陈阳面色一红,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这时候,饭菜也端上来了。
东山省的饭菜重油,重盐,量大,两大海碗米饭,三大盘子菜,周瑾都怀疑两个人能不能吃完。
陈阳好像犯了错误似的,不敢拿筷子,周瑾面色缓和了一下,把米饭推过去。
“你出来这么久,回家一趟也是应该的。现在横店是淡季,你等明年开春再过来也是一样的。”
陈阳摇头,“我等会就去买票,把钱送回去,我就回横店。”
周瑾并不是八卦的人,但是陈阳还找他借了四千块钱呢,总得问个清楚。
“你身上可就六千块,都送回去了,你拿什么买火车票?”
“我,”陈阳显然没考虑到这一点,犹豫着道:“那,你能再借我点吗?”
周瑾简直被他气笑了,“可以啊,你先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阳拿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不说话了。
周瑾眼光落到他手腕上的那根红绳上,以前他也见过男生手腕上绑根绳子。
开始以为是表示自己名草有主,后来才知道是给女朋友备用的。
陈阳平时老戴着那根红绳,难道也是村里的小情人给的?
“那绳子对你很重要吗?”周瑾试探着问了一下。
“唔,嗯。”陈阳眼神有点躲闪,支吾一下,点点头承认了。
周瑾露出洞悉了一切的微笑。
以前在横店的时候,老郑头跟他说要多观察,他一直记着,那本人物小传他到现在还写着呢。
现在看来他的洞察力见长啊。
以他手上的红绳子做突破口,再结合他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的表现,周瑾觉得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这小子借钱回家,估计是提亲用的。
都说村里的孩子结婚早,这也太早了点吧。
“先吃饭吧。”给陈阳夹了一块回锅肉。
自家养的大白猪,知道去拱白菜了,值得嘉奖。
陈阳抓起筷子,开始扒饭,不怎么嚼,直接往下咽,噎得直翻白眼。
一直把一大海碗的饭全都扒下去,放下碗,直勾勾地看着周瑾,嘴角还沾着一大坨饭米粒。
周瑾故作高深地道:“你真的想好了吗?你才十八岁,这么早做决定,以后可能会后悔的。”
陈阳没有再犹豫,重重地点头,“我已经想了一晚上加一早上了,不做才会后悔。”
“那好吧,你自己想好就行,我们先去取钱。”
周瑾结了账,准备先带他去找个a机。
剧组的钱都是直接打到银行卡上,在移动支付还不普及的情况下,小偷小摸特别多,身上带太多钱不安全。
陈阳先取了六千,然后周瑾又取了五千出来。
“这四千是你借的,剩下的一千先用着,来横店再还我。”
陈阳估计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有点激动,紧紧抓着不放手,道:“我横店之前我就发誓,赚够一万块就回去。谢谢你,瑾哥。”
周瑾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
这小子家庭条件不好,娘死了,爹酗xu,四声酒,姑娘家里未必看得上。
拿着一万块钱做彩礼,多少底气足一些。
“哎,那姑娘漂亮吗?”
两人坐在银行前的台阶上,周瑾故意逗他。
“什么姑娘?”
“就是给你红绳子的那姑娘啊,你可别说这红绳子是你自己的啊。”
陈阳眼神一黯,摇摇头,“这是我娘给的。”
卧槽?
“这,有什么讲究吗?”
难道是这边的风俗,干扰了他的观察?
陈阳还是摇头。
“那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周瑾有点急了,我的大观察术怎么还失灵了呢?
陈阳挣扎好久,欲言又止的。
周瑾察言观色,给他加了一把火,“你不说清楚,就把钱还我。”
还以为他是要去拱白菜,所以才肯提供经费给他。
如果不是的话,那又是为了什么呢?总不能是卷款潜逃吧。
“哎,你别,”陈阳终于肯说话了。
在周瑾的逼迫下,慢慢地道出了实情。
“我娘是买来的,”陈阳的第一句话就震惊了周瑾。
“我爹瘸了一条腿,家里穷,取不上媳妇,我奶奶用了一千块钱,从人贩子手里把我娘买回来。”
“村子里娶不上媳妇的光棍都这么干,也有偷着往外跑的,我小时候见过,一村子都去抓她,抓回来打,往死里打。”
看得出来,这些事情在陈阳心里憋了很久了,当他开口以后,后面的心事也如流水一样倾泻而出。
“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她想把这根绳子系在我的手腕上,我不让,但是她拿了五百块钱出来,说只要系上去,这钱就给我了。”
“我没想过她会死,真的,我抢了钱就跑,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身边还摆了半瓶百草枯。”
“我真的不知道她会死,她”陈阳摸了摸眼角,“她就和以前一样,吵架,喝酒,砸东西,但是那天突然就死了。”
周瑾拍拍他的肩膀,没说话。
他觉得心里有点堵,又不知道从何安慰。
陈阳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我看见她倒在地上,嘴里都是白沫,她好像还说了点什么,我吓坏了,跑出去喊人,她说什么我也没听见。”
“艹”他骂了一声,然后吐口唾沫。
陈阳故意把头转向另一边,不看周瑾,只是悄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周瑾假装没看见。
他从没想过这个跟皮条一样的陈阳,居然有这样的身世。
那他的大观察术,又算什么呢?
陈阳和他相处两个多月,他都没能看清他的内心。
凭着表面的那点观察,真的又能深入人心吗?
周瑾半是内疚,半是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