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靠海的城市,初入城市给人最大的印象便是那一片蜿蜒在海岸边的白色别墅林,绛红色的屋顶在午后的夕阳下连着海平面格外抢眼,依山傍水的环境,恍如仙境,那是有钱人闹中取静的世外桃源。
“你是故意回来气我的么”
一个苍老却严肃的声音从一桩精致的欧式别墅里传出,说话的人因气愤而带出了一串咳嗽,连拄着拐杖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他身边的一个管家赶忙端了杯温水过来给这威严的老爷子顺顺气,并拿准好时机进劝着:“大少爷他怎么敢跟您置气,就是年轻人做事欠缺了考量”
“他这哪是欠缺考量,分明就是没脑子”,余老爷说到激动处,直接将管家递来的水杯掀翻在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在寂静宽大的大厅里格外刺耳,吓得管家缩了脑袋退回到一旁。
“你说你都干了什么?我们跟楚家什么关系?楚慕雅的事情还没完,你就又给我整来楚耀威的事情,你平白无故把一个公司的副总调离下属公司,你打算怎么给楚家人说法”
余烁晨静静的站着,不吭声,旁边的管家看了下脸色,便将一本账本小心翼翼的递给余老爷,并劝道:“您先消消气,先看下账本,少爷这样做是有原因的,长久以来,楚耀威暗地里偷偷挪用了不少的公款,这些都是证据”
余老爷戴上老花镜,认真的翻看了下账本,怒道:“那你怎么不把这个账本直接呈给董事会,也不跟我知会一声,私下就做决定”
“正如爷爷说的,因为跟楚家的关系,所以给他们留点脸面,调离公司是楚耀威自己申请,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余老爷看着孙子面色淡然,不急不躁的样子,心里就窝火,他将手里的账本重重放到旁边的茶几上,哼了一声道:“别冠冕堂皇找这么多理由,你用账本威胁楚耀威撤诉,并调离母公司,不再让他有机会伤害你喜欢的女人,你为一个女人费尽心机,得到了什么?那女人向你投怀送抱了么?愚蠢!我辛辛苦苦把你培养长大,为的是好好从我手里接管余氏企业,将它发扬光大,你今天给我听清楚,你外头喜欢几个女人我不管,但你要娶的只能是楚慕雅”
余烁晨依旧静静的站着,不再开口。只是一旁的管家看不下去,大着胆子替他说话道:“老爷子,小雅的事我们可以做其他补偿,她现在脸那样了,实在不应该让少爷赔了自己的下半辈子啊,我们可以另想办法帮大少爷从小雅小姐的事情里摘出来”
“摘什么摘,他荒唐,你也跟着犯糊涂么,女人的容貌跟前途比起来算什么,他就应该娶了她,这样对两家都好”,余老爷威严的眼神扫过余烁晨,继续问道:“小雅现在在国外治疗,你不陪着她,这样一声不吭回来,是都将楚家人安抚妥当了?”
“我不会娶小雅,这件事情上请您不要逼我”
“逼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是你自己为一个女人趟这趟浑水,现在我要的不是你愿不愿意娶的问题,是楚家人要不要放过你,只要楚家松口不需要你负责小雅,你才能全身而退,明白么?”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非要让余氏子孙一而再再而三的娶自己不喜欢的女人,父亲被您逼得离家出走,最终出车祸身亡在外头,这样的教训您还不悔悟么?--”
“住嘴!”
一声怒吼,伴随着茶几掀倒在地的巨响声,整个大厅一下子因愤怒而安静了下来,余老爷气得哆嗦着手指,好不容易才将手放回棍杖上,他儿子的车祸是他这辈子最不愿意去触碰的伤痛,当年他便为了一个外面的女人不惜与余家断绝关系,那般忤逆不孝。
余烁晨无奈的垂下头,余老爷看着自己的孙子如今也为一个女人与他面红耳赤,心下淡然:“滚吧”,便再也不愿多看孙子一眼。
怒气继续引出了一阵长咳,管家小心翼翼的搀着他坐下。偌大的大厅,一下子空落落的,余老爷不禁叹了一声,问道:“那个女孩叫凌可心么?”
“是”
管家恭敬的回答着,并恭顺的等着余老爷的吩咐,“去查下她”
“是”
冬天的夜总是冷酷沉重着,像条无比宽大的毯子,严实的将整个城市都包揽进去,稀疏的星光遥远而渺小,看上去就像钉上去的几颗钉子。
家里的聚会聚了又散了,凌可心欣慰的看着旭然哥哥平安归来,看着霞婶的笑容重新绽放,看着熟悉亲切的人事在身边促膝谈笑,她的心里很温暖。然而心底深处有一个角落总是阴雨绵绵,让她的笑容无处安放。
苍白的月光在寒冽的冷风中轻颤着,如跌入幽蓝湖面的一粒碎石,轻轻击打着凌可心苦闷的心绪,回忆细细碎碎的如剥壳抽丝般从记忆深处延申出来,抑制不住对他的思念,在这份静谧辽远的回忆里沉沦,她问自己,真的从此都不愿再见到他么?
窗外树梢上的枯叶摇晃着叹息,嘲笑着跌落,连它都识破她的谎言。这孤独漫长的夜晚,凌可心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入睡,掀开被子起身移步到窗前,萧然默立的树木,荫影浓重,看上去一重重,一叠叠,仿佛越不过去的屏障,那微黄的路灯下,一个人影安静的伫立着,与周围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他的身影被灯光拉的很长很长,不安的情绪悄悄的躲进那一方细长阴影里。
也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一行泪顺着凌可心的眼角滑落,他是傻瓜么。冲下楼,凌可心朝他吼道:“你来这里干嘛?我不是说了,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么!”,明明想念,可是依赖的情感一想到他的欺骗,她心里就气愤。
呵~余烁晨苦笑着,一只手扶在自己的心口,他对她的爱卑微的如影子般,至始至终她都不愿低头去看,他一直捧着一颗热忱的真心,希望她能感受到这份温暖,原来她也从来不愿去感受,他第一次对自己倾尽全力守候的爱情感到束手无策,“这是你的真心话么?再也不愿见到我?”
“是”,凌可心强忍着泪,倔强着。
“好,只要你快乐,我怎么都行”,说完,余烁晨便踏上车,快速开离消失在前方的弯道里。
深重的夜继续惆怅着,熟悉的空虚感重新笼罩天地,他走了,真的走了,天地万物在她眼中顷刻间崩裂开来,大滴大滴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簌簌掉落,她盯着那个路口,心里抑制不住的难过,他再也不会从那个路口出现了,再也不会了,她到底在做什么?
模糊的泪眼中,她惊喜的看到他的身影又从那个路口出来,然后快速的飞奔到她身前,将蹲在地上痛哭的她捞起:“你是笨蛋么,明明就是想我为什么不大声说出来,非得互相折磨么,我对你的心意到现在你还不懂么,非得我大声告诉你我爱你是么?好,那你听好了”
寂静的夜空下,他朝着她一遍遍大声的表白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余烁晨爱凌可心,你听明白了么”
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淌,然而不再悲伤,不再彷徨,而是深深的感动,忽地,他将她拉入怀中,霸道的吻了下去,来势汹汹,在她那两片柔软的唇瓣上辗转吮吸着,似要深深的烙上他爱的印记。
空气里爱恋的甜蜜气息悄悄的弥漫开来,一弯弓月破出云彩照亮了整个星辰,突然,周围的一切便浪漫起来。
他们忘我的亲吻着,一声轻咳声将两具交叠在一起的躯体分离开来,凌可心看到自己的父亲站在门前,暗沉着一张脸,定定的看着他们,她的心不由的紧张不安起来,到现在她仍不知道父亲与余烁晨之间有什么过节。
余烁晨紧紧拉着她的手来到凌啸面前,恭恭敬敬的鞠了个躬,道:“伯父您好,又见面了”
“可我记得跟余先生说过,我并不希望再见到你,也不希望你再来找我女儿”,凌啸严肃的看着余烁晨,继续说道:“还有,你当着我的面,未经过我的同意拉着我女儿的手,似乎也不合适”
他们只好松开紧握的双手,余烁晨恳切的说道:“请相信我,我对您女儿是真心的,我会--”
“时候不早了,余先生还是赶紧回去吧”,未等余烁晨说完,凌啸便下了逐客令,强拉着凌可心回到房间。
安静的大厅里,一盏水晶吊灯孤独的悬在房顶中间绽放光亮,凌啸摘下眼镜,轻柔着眉心,一脸的疲倦,那一刻,凌可心突然觉得父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她听到父亲长叹了一声,缓缓的抬起眼看向她,“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跟他有来往?”
“为什么?”,凌可心终于问出口,这不像她父亲的作风,他从来不干涉她的自由,况且,余烁晨那么优秀,她急着为他说话:“您应该给他机会,了解下,他会让您满意的—”
“不必了”,凌啸打断了女儿的请求,视线飘渺的飘向远方:“我和你母亲只愿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他继续叹了声,竟是用请求的语气继续说道:“可心,爸爸从来没求过你什么,这天底下但凡你能找到一个真心待你,而你又喜欢的男孩,爸爸都支持你,但唯独余烁晨不可以,他是你妈妈身上忘不掉的一道疤—”
沉重的记忆缓缓打开,那些以为被岁月覆盖的疼痛,忽地又苏醒过来,原来一些伤痛,多长的时间都带不走,忘记只是自我的一种欺骗,因为骗自己已经忘记了,所以才能佯装释怀,继续生活。
二十几年前,凌啸开心的得知妻子怀孕,夫妻俩每天都殷切的期待着新生命的到来,为了守护好那个肚子里的孩子,从一怀孕,凌啸便让何莉在家好好养胎,他们同为医护人员,每天颠倒班次辛勤工作,深知孩子来之不易,然而,就在何莉快要临盆的时候,一辆私家车撞了上来,车上的人是对夫妻,男的当场死亡,女的也是一个孕妇,她肚子里的孩子所幸保了下来,而大人却在产后大量出血抢救无效死亡,而同样不幸的是何莉,快要降临的孩子就那样没了,而且那次车祸甚至剥夺了她终身再为人母亲的权力,即残忍又无奈。
凌啸痛恨那个醉驾的男人,虽然他已经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可是何莉何其无辜。那天在医院里,他看到一个小男孩孤独坚韧的坐在廊道里,他的母亲便是那起车祸里车上怀孕的女人,隔着厚重的抢救的房门,他的目光超出他的年龄,异常冷静的看着那扇阻隔的木门,或许心中害怕,却克制着,不哭不闹,单薄的背影却令人疼惜,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坚毅的身影引起凌啸的注意,他走过去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余烁晨”
他答,目光却还是一瞬不瞬的盯着那道厚重的房门。
这个名字和这个小男孩隐忍的身影便烙进了凌啸的心里,随着岁月颠沛沉浮,多少春秋,以为早就忘了,可是那天在医院里,他看到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帮自己睡着的女儿披上外套时,他一下子便将他的背影和记忆深处的那个小男孩勾连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直到这个年轻人跟他说:“您好伯父,我叫余烁晨”,他才叹息着,他的妻子从那场车祸后,身体一直不好,虽然后来领养了可心,可是他明白妻子心中无法再生育为人母亲的痛。
所以他不能让可心跟他在一起,他不希望那些伤痛经由这个年轻的孩子重新翻出来天天刺激他的妻子,也刺激他自己,太残忍了。
凌可心没想过自己的母亲竟遭受过这样严重的创伤,她的心不由得跟着难过,跟着心疼。难怪,从小到大,她总觉得母亲看她的眼神里,总有若有似无的一种哀伤,现在她明白了,母亲一定是想她养足胎却未来得及出生的孩子,那是一种深深的无奈跟遗憾,即使母亲领养了别人的孩子也弥补不了她心中的这个遗憾的缺口。
可是她跟余烁晨要怎么办?
她听到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不似平时的威严,声声带着请求,声声撞击在凌可心的心尖上:“答应我,别让你妈妈再受伤,她的身体也经不起更大的刺激,就当---这是在报答我们”
窗外的风刮得更猛烈,呜呜咽咽的悲鸣着,犹如波涛汹涌的海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凌可心听到自己的声音痛苦无奈的响起:“好,我答应你们,不再跟他有瓜葛”
有一种缘分或许注定要擦肩而过,这世上的人事,因果相绕,谁也无法只为自己活着,亲情,爱情,友情,相背的时候,只能努力选择不伤害最爱的人,而父母便是每个人心中无法逾越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