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内,段墨寒一身月白色长衫于一处桂树下舞剑,衣袂翩然而起,伴着三千青丝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发梢扫过枝丫,金灿灿的桂花便落了他一身一头,煞是好看。晋王坐于不远处的一方小案前,白衣胜雪,发如墨染,一根竹簪松松挽起一个髻,望着身手矫健的段墨寒,心中无比艳羡。从前,他也和段墨寒一样有着一身的好功夫,只是被人推入冰河中,在冷水里浸泡的太久才被救起,导致寒气入骨,每次练武超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浑身酸痛无比。天气转凉后尤为严重,最厉害的那几年发起病来连指尖都钻心的疼,疼到连一支毛笔都提不起,更不用说提起一柄长剑了,仿佛有无数的毒虫在啃噬着他的骨头,这一身武艺,也差不多被消磨殆尽了。段墨寒收了剑,已有婢女前来服侍他净手,他轻轻将身上的桂花抖落,周身仍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段墨寒坐于另一方小案前,案上有新出炉的桂花糕,桂花酥,还有新沏的热气腾腾的香茶。晋王含笑开口道:“这是香茗居的新品,你尝尝如何,若是喜欢,我便让人给你包些回去。”一听说是香茗居的茶叶,段墨寒便知道定是红杉死缠烂打托徐以遥带给晋王的。这茶入口微苦,然苦味渐淡,继而转为甘甜,咽下后唇齿间仍有余香回味,段墨寒狡黠一笑,说:“你这的东西就是好,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晋王随即并人将剩下的茶叶分一半交给段墨寒带来的仆从,这世上,除了一母所出的妹妹安康公主,他最关心的亲人也就是这个表弟了。当年刘徐二妃刁难他母后时,荣宁公主已经和离回宫,暗地里帮了王皇后不少,这份恩情,晋王一直都记着。这时,徐以遥从远处走来,段墨寒机敏的看了晋王一眼,晋王示意他不用回避。徐以遥大步走上前,向晋王行礼,抬眼看了一眼旁边的段墨寒,又行一礼:“段公子也在。”晋王道:“可是云川有消息了?”徐以遥微微颔首:“正是!”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的信封,双手递给晋王。晋王打开信封只是匆匆看了几眼,遂翻出最后一页纸,这最后一页是关于吴王的情况,是他目前最需要的。段墨寒打量了几眼晋王的神色,问道:“如何?可还顺利?”晋王灿然一笑,将那页纸递给段墨寒,说:“一切顺利,都在计划之中,云川说,吴王可用。”段墨寒接过信纸,看了几眼便笑道:“云川办事效率就是高,这才半个月不到就弄到了这么多消息,你瞧,他说吴王梦中呓语要给母妃报仇,难不成他溜进吴王府了?”一旁的徐以遥尴尬的抿了抿嘴,一副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样子,却见晋王目光投来,连忙开口道:“听红杉姑娘说,萧公子……爬到吴王府内室的屋顶上了……据说是他打探到吴王总是多梦,常有呓语,便出此下策,一连盯了吴王三个晚上,连房顶的瓦片都给卸了两块……”徐以遥话没说完,晋王便有些忍俊不禁,连忙挥手让徐以遥退下,而后,不禁笑出了声,段墨寒撇了撇嘴,嫌弃道:“瞧把你乐的,人家云川那么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都被你逼成什么了?”晋王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只是让他帮我办事,可没逼他翻墙头卸瓦片啊!”段墨寒往嘴里填了一块桂花糕,说:“其实吧,云川也是这些年让他爹拘了性子,年少的时候,他也是个顽皮的,为了能晚上溜出府和我一起去看花灯,居然趁他家围墙翻修时买通工匠留了个狗洞,光我就陪他钻过好多回。”段墨寒见晋王听得饶有兴趣,喝了口茶接着讲:“后来我们年龄大了一些,云川不同于你我,要参加科举考试方能入仕,便开始用功读书,把那狗洞抛在了脑后,结果,那狗洞后来被唤月给发现了,便经常带着小丫鬟女扮男装去逛夜市。”晋王见他提到了萧唤月,顿时来了精神,又听段墨寒接着说:“再后来,这事儿让云川知道了,云川生怕事情传出去坏了唤月的名声,一怒之下就让人封了那狗洞,结果,唤月气的一个多月没理他!”晋王纳闷地说:“一个多月没理他?云川也真能沉住气,给买点好吃的好玩的哄哄不就行了?”段墨寒又咬了一口桂花酥,白了晋王一眼,说:“你以为所有女孩子都像你妹妹安康公主那样好哄?萧唤月是那种好吃的好玩的就能哄好的?你也真是好眼光,能喜欢上她,以后啊……可有你受的了!”晋王听了这话,不禁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责怪道:“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段墨寒一脸委屈,说:“不是你先提的吗?”晋王毫不示弱:“那也是因为你方才讲到她了呀?你不讲她,我会无缘无故提起她吗?”段墨寒气的把茶盅往案上一撂,说:“我主要讲的是云川,唤月只是附带的,是表兄你抓错了重点好不好?”晋王揪下一颗红提朝段墨寒扔了过去,打趣道:“嘴皮子越来越溜了!”段墨寒一把接住飞来的红提,丢进嘴里含糊着说:“那是!”晋王微怔片刻,却是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云川这些日子也真是辛苦了,盯了吴王三个晚上,只怕也没好好睡上一觉。”段墨寒闻言,优雅的吐出葡萄皮,说:“不过也算是值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话有的时候最能反应一个人内心的想法,做梦都想着报仇,可见是恨之切!吴王,的确可用!”晋王没有即刻接话,垂眸晃了晃手中的清茶,眼中尽是温温润润的光亮,映衬着远处斜阳的余晖,愈发动人,却听晋王低声道:“墨寒,我已经有计划了。”始料未及,段墨寒略一蹙眉:“你是说……关于吴王?”晋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墨寒,父皇急召五弟进京,你觉得,我的几个兄弟中谁会最沉不住气?”段墨寒一双美目眨了两下,道:“应该是二皇子魏王和六皇子赵王,不过,魏王的可能性大些,魏王冲动易怒,是个急脾气,什么事都等不及。赵王虽然胆小怕事,听风就是雨,但他母妃刘淑妃却心思缜密,有淑妃看着,赵王,应该不会先下手。”晋王满意的点点头,说:“不错,此时此刻的魏王,大概已经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我们只要让吴王给他加把火,让他确信父皇是要立吴王为太子,这魏王,就自然要冲动一把了!”段墨寒听明白了,表兄这是引蛇出洞,挖个坑让魏王往里面跳,以魏王的性格,若是让他拿准了吴王会成为太子,他十有八九要动杀念的,段墨寒提醒道:“此招虽险,却能除掉一个对手,只是表兄务必要保证吴王殿下不会有性命之忧!”晋王说:“你放心,今日我就会派暗卫十二个时辰埋伏在吴王府外,吴王久不在京,王府多年失修,这几日父皇命工部加紧重修吴王府,至今仍有几处未完善,想来也是连日施工,王府漏洞百出,不然云川就是身手再好,也不可能溜到王府内室的屋顶上。”这话说的不假,萧洛就是瞅准了吴王府这几日事儿多,便趁乱来了个“趁火打劫”。段墨寒就知道,表兄向来严谨,自己能想到的,他自然也会想到,便接着说:“如此甚好,目前来看,只要吴王答应与我们合作,魏王基本可以除掉。至于赵王那边,前些日子宴会上,吏部尚书李景钊之子李诚旭酒后失言,顶撞丞相,被御史大夫们弹劾,皇上罚了李景钊一年的俸禄,还把李诚旭停了职,取消政绩,让他闭门思过,这李景钊与赵王是一派的,如今他们家出了事,赵王短期内自然不会再出幺蛾子,这剩下的……便是齐王了。”说到齐王,段墨寒便没再说下去,晋王自然明白段墨寒的深意,几个皇子中,齐王一直都是佼佼者,早几年,连皇上都有立他为太子的意思,要不是因为他膝下无子,晋王自己都有点怀疑能不能把这个皇位争到手。当年孙道远就是看中了齐王深得圣心,有望成为太子,才毫不犹豫的站了齐王这边,放着萧洛这么好的女婿不要,把女儿孙欲挽嫁给了齐王,结果,齐王身有缺陷,没有子嗣,这便在皇帝心中大打折扣。晋王眉心不经意间一蹙,道:“如今,孙家如日中天,孙道远的长子身居要职,次子又立下军功,孙家在文臣武将中皆有人脉,如果孙欲挽能为齐王诞下世子,咱们只怕真的要坐以待毙了!”段墨寒点了点头,说:“不错,无后就是齐王最大的过错!听说徐贤妃一直在暗暗为齐王治病,但似乎总不见好,侧妃徐氏流产后,齐王府便再无怀孕的女人了!到底是太医没用还是齐王久病不治?再或者……有人做了手脚?!”晋王冷笑一声,道:“十有八九是有人做了手脚,想当皇帝的又不止我一个,想让齐王永远无后的,也自然不止我一个,既然有人已经先动了手,我们就坐享其成便好。”段墨寒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端起茶杯,不禁有些心疼孙欲挽,长安赫赫有名的才女,就这样沦为了家族利益的牺牲品,当初孙家要是把她许给萧洛,如今也不用在那齐王府里受委屈。但是话又说回来,世族之家向来如此,你享受了家族带给你的荣华富贵,就要为家族做贡献,就连萧洛那样一个淡泊如兰的人,还不是为了延续萧家的荣耀而在这官场里“翻云覆雨”。段墨寒幽幽的说:“既然如此,赵王和齐王那边,我们都不急着动手,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解决掉魏王。”不错,赵王威胁太小,不急着除掉他,齐王威胁太大,更不能操之过急,晋王弹了弹衣袖上飘落的桂花,说:“除掉魏王,便要吴王配合,我们想跟吴王联手,自然需要与他面谈,只是……我不方面亲自出面邀约他,这倒是很棘手。”段墨寒轻声一笑:“你不方便邀约,那便让我来!”晋王却笑道:“你向来与我走得近,满朝文武皆知,你约他,别人自会怀疑到我头上。”段墨寒却笑的愈发狡黠,说:“这我自然明白,首先呢,我不是皇子,与他见面不会太引人注目,再者……我自有办法让他不请自来!”晋王闻言,有些期待的看着段墨寒,段墨寒蹿到晋王身边,耳语一番,晋王不禁失声道:“这也可以?!”段墨寒面上带了些许的得意,晋王却忽然严肃道:“你自己务必要小心,既是假装,万不可伤了自己。”段墨寒乖乖点了头,心里却已有了自己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