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站起身,走到萧洛面前,开口道:“我已经告知你爹,他离京前已假装为你办了丧礼,兹事体大,所以我只告诉了你爹娘,其他人一概不知你还活着,包括……唤月。”唤月还不够稳重,不能让她知道太多,否则一旦泄密,不仅萧洛会死,只怕皇帝也会变本加厉的追究萧家责任,那么自己的计划就全完了。本想着把萧唤月抓起来以后就把她偷偷送去自己在咸阳的别院暂避,不让他们兄妹相见,但段墨寒却把她放走了,也罢,既然他有办法让唤月平安出城,倒也省的自己动用咸阳的暗卫了。索性段墨寒识大体,到底还是没敢告诉萧唤月萧洛不会死,在这一点上,晋王是信任段墨寒的。见萧洛不语,晋王心头一阵失落,他不敢乞求萧洛的原谅,他无意间害死了他弟弟,伤了他妹妹的心,害他父亲丢官,如今,又让他们兄妹忍受这种生离死别,如不是大局为重,他也不知还有何颜面再站在萧洛面前。晋王低下头,无奈道:“该说的……我都说了,我真的不是只为了自己的江山大业,云川,我一直是在乎我们之前的情义的,只是……”只是他无法把这份友情放在江山之上,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却听到萧洛清幽冰冷的声音响起:“你只管说,你说你的便是,信不信那是我的事。”信不信是他的事,意思就是说,他不信了。晋王心里不禁有些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一个害了你全家的人告诉你,他在乎你们之间的友情,谁会信?鬼都不信吧!段墨寒见晋王眸中满是失望,便忍不住上前道:“云川,就算你不信他,你总该信我吧!我私自放走了唤月,表哥可连半句话都没有说,他若真是全然不在乎你的感受,不在乎丞相的恩情,大可将唤月抓回据为己有,任由他消遣玩乐,以萧家和你的现状,你们谁也护不了唤月,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辱!但表哥并没有这样做,可见表哥是真心对她,真心对萧家的!”小崽子,你可算承认萧唤月是你放走的了,晋王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期待着萧洛的态度可以有所转变,萧洛只是怔了怔,语气并没有敛去丝毫的寒气,回答道:“是吗?那还真要感谢你提醒了晋王,说不定他即刻就去把唤月追回据为己有了!”晋王无言,爱一个人可以不需理由,可恨一个人,什么都可以作为理由,萧洛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是难能原谅自己了,罢了,自己也根本不值得原谅,明明经历过与亲人骨肉分离生死两隔之痛,为何还要害他最好的朋友与最爱的女子也体会一番,自作孽,不可恕!然而,段墨寒却并没有放弃,而是接着说:“云川,我知道,你气他背着你追求唤月,气他暴露了自己以致害死渊儿,可是……他不想这样的,况且他为了救唤月牺牲了自己妹妹的名誉,害的公主也被牵连……”不等他说完,萧洛便怒道:“你以为我只是在这件事上生他的气?我是气他为何如此沉不住气!这么多年忍辱负重都熬过来了,为何偏偏为了一个萧唤月就如此冒险,害的这么多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命丧清莲观!更何况培养出那些出色的暗卫要花多大的代价!他有没有想过?他今日,能为了萧唤月置江山大业于险境,来日登基,难不成要为她退兵割城池,拱手让江山吗?”“云川!”段墨寒呵止住萧洛,怕他真的惹怒了晋王,虽然,云川说的都对!而且字字珠玑!然而,萧洛根本不理会段墨寒,继续数落晋王:“就算暗卫的死是死得其所,那么清莲观近半数的道士呢?我们萧家的护院呢?还有萧渊!他们哪一个不无辜?秦承坤,你好好看看,因为你一时的情不自禁,害了多少人枉死!不要跟我说安康公主也被牵连,明明是我们萧家被她牵连!齐王的人一路追到清莲观还不是为了跟踪安康公主?!”段墨寒听到萧洛这样说,也不禁低下头,萧洛方才所言,晋王怎会不知,他本就已经十分内疚,如今,萧洛还把这一桩桩一件件又拎出来重新让他难受一番,就像是往晋王的伤口上撒盐,让他再疼一次。段墨寒低声道:“安康公主已经不是公主了,宗人府说她不能明辨是非,被萧渊蛊惑,铸成大错,陛下已经下旨将她降为郡主,褫夺原有封号,改封南平。”萧洛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有过短暂的柔软和怜悯,但一想到那日是她迟迟不肯先走而耽误了救萧渊的最佳时机,萧洛很快又恢复方才的犀利,低沉着嗓音说:“她活该!”晋王竭尽所能的平复着自己的内心,萧洛说的话他都认同,也无法反驳,可心里却疼的厉害,他是有错,可自己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失去了最爱的萧唤月不说,最疼爱的妹妹自那日回府后便一病不起,连惊吓带悲痛,一连几日几乎粒米未进,除了喝药便只能喝些米汤吊着命,宫里的太监来宣读改封南平郡主的圣旨,她更是挣扎了半天也没能从床上坐起身,最后还是晋王替她接的旨。如今,小郡主一日不如一日,晋王很担心自己会失去这个妹妹,没有了母亲没有了大哥,南平郡主是唯一和他相依为命的人。那一刻,晋王是能体会到萧洛的感受的,想来萧洛那夜眼睁睁的看着萧渊被乱箭射死却无能为力,大概就如今日的自己,看着妹妹气若游丝,却束手无策。他来看萧洛之前,太医已经言明,倘若小郡主还不能吃下去饭,最多只能再活三日。三日,三日!晋王恨不得这三天就守在妹妹身边哪也不去,可是他不能,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完成,她要给母后和太子大哥报仇,他要阻止庸王妖妃当权,他要延续父皇的四海升平,天下长安!但是,他不知该怎么做才能不让南平郡主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悲痛之余,他还是要做自己该做的事,便开口道:“云川,事已至此,我也无力回天,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快登上皇位,才能为他们报仇雪恨。云川你听着,从今日起,你有一个新的名字,叫做碧梧,与本王直接联络,只听取本王一人的调令。”萧洛顿了顿,冷笑一声,道:“你凭什么这样要求我?你以为我还愿意为你做事?”段墨寒不想看萧洛如此执迷不悟,便劝道:“云川,你还是答应表哥吧,如今萧家已经今非昔比,你还有什么资本和晋王谈条件啊!”哪知他话音刚落,萧洛已转身抽出段墨寒腰间的佩剑,往脖颈处一横。“云川!”段墨寒和晋王大为震惊,一同上前欲阻拦,却听萧洛冷笑着说:“如果你想让一具尸首为你做事,那我倒是不介意。”晋王看着萧洛清冷的眸中微微泛起泪花,心里一软,劝慰道:“云川,如今你是你爹唯一的儿子,难不成你真想看到萧家绝后?”哪知萧洛却道:“你少拿传宗接代来逼我!这些话我听的够多了!”“萧云川!”晋王一时心急,一掌拍在桌子上,他答应了萧立言会请最好的太医为萧洛治伤,让他继续为自己做事,可如今,他却一心寻死,情急之下,晋王计上心头,冰冷着脸说:“萧云川,你听着,你只要敢死,我便即刻派人去捉拿萧唤月,让她做我的侍妾,来日我登基称帝,也一辈子不给她名分,让她永远都抬不起头来!”萧洛鄙夷道:“秦承坤,你也就这点本事了,拿女人做筹码!”晋王却道:“是!我就这么点儿本事!你可以不信,但是你拿什么赌?拿你妹妹一生的幸福,赌我是不是只有这么点儿本事,你赌得起吗?”他不敢赌,堂堂相府大小姐去做一辈子没名没分的侍妾,更何况萧唤月那样要强,她如何受得了。心头一阵酸楚,萧洛握着剑的那只手开始颤抖,段墨寒清楚的看到两行热泪划过萧洛惨白如纸的脸颊,终于,萧洛把胳膊放了下来,手中的长剑也缓缓滑落在地。晋王没有急着说话,他知道,萧洛在思考。果然,不多时,萧洛便开口道:“好,我可以继续为你做事,但我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王爷方才既然口口声声说在乎我们之间的情义,想来也不会介意这三个条件吧!”晋王就知道萧洛不会这么轻易妥协,他竟然搬出了自己刚才的话,倘若现在不答应他这三个条件,岂不是证明方才说了慌,根本没有把这份情义当回事,如此打脸的事,他晋王做不出来!便听晋王道:“你说说看,哪三个条件?”萧洛开口道:“第一,大业功成后,我爹依然是丞相!”对方浅笑:“萧丞相正值壮年,而且功在社稷,又是助本王完成大业的功臣,自然要官复原职,本王答应你便是。”萧洛目不转睛的盯住晋王,接着说:“第二,我要求调入大理寺,而且是升调,不是平调!”晋王语气平平,丝毫没有被威胁的感觉:“本王现在便可许你,待来日本王登基,为你恢复身份后,大理寺少卿便是你!”现任大理寺少卿高瞻是齐王的人,日后铲除齐王必然要将高瞻也连根拔起,那样,正好把自己信得过的人补上去,萧洛,刚刚好。晋王问道:“那么,第三个条件呢?”却见萧洛的神色平和了许多,语气也不再咄咄逼人:“你答应我前两个条件,我便可以为你做事了,至于第三个,我还没想好,王爷先欠着吧!”晋王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到萧洛身边,说:“好,本王先欠着,不过你也记住了,今日是你自己暂时放弃了这第三个条件,来日若你办事不利,这第三个条件,便自动作废,如何?”“成交!”萧洛就是萧洛,在这种事上不会有半点犹豫,晋王最欣赏的便是他的自信与心无旁骛,便道:“云川,记住自己现在的身份了吗?”萧洛微微颔首,恭敬道:“属下碧梧,为晋王殿下效力!”晋王满意的笑道:“很好!你果然没让本王失望。”遂又转头看向段墨寒,吩咐道:“墨寒,送云川回房休息,待他痊愈后,便开始做事。”待萧洛回房后,晋王独自沉默了许久,他走到窗前,望着不远处的斜阳倚山头,飞鸟入归林,不禁暗自道:萧云川那样想摆脱萧家一了百了,可一旦恢复了理智,提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让他爹官复原职,可见,他还是放不下萧家,看似谋略颇多、手段凌厉,到头来,还不是作茧自己囚,一辈子身不由己,难问命数,难决生死。这,就是世家子弟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