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夜神殿前的一棵若木。
斗转星移,白驹过隙,她已记不清多少年岁。只晓得星河旁边的那株大椿树八千年一个春季、八千年一个秋季,这已到了大椿树的第十六个秋季。大椿说自己活了25万年了,还差6千年,大椿便可以功德圆满,而若木她比大椿还老,至少也是二十几万年了吧。
她没有名字,只偶尔听夜神唤她作“若儿”。她喜欢这个名字,夜神叫这个名字的时候,神色平静,仿佛沧海桑田,全然与他无关。
夜神,一袭白衣,一身清冷,裙袂缭绕,仙气腾腾。
她曾听路过的仙子说起,曾有一株昙花为了博夜神一笑,身形俱毁,拼尽一身修为终于为夜神怒放,但并未获得夜神的笑。昙花到灰飞烟灭之时也不曾知晓,夜神,是一尊不会笑的神。
夜神司夜布星,晚上出门,路过若木,偶尔会短暂停留,用手指牵引一条水珠洒在若木的根处。夜神不经意的浇灌之时却是若木生长最旺盛之际,枝叶也最是繁茂。只不过,夜神无暇顾及这若木新添了多少片叶子,亦或是新发了多少根枝丫。
她很难过,昙花虽死,但终究在夜神面前绽放过一回。而她,只是一棵树,一棵永远不会开花的树。
从她记事起,见到夜神便成为她每天最大的期盼。可惜的是,她也从来没有见夜神笑过。她想,夜神笑起来肯定很美,他的眉眼如星,不,比他布的星还要灿烂明亮!他的脸就像月光一样洁白柔和,让人忍不住想去抚摸。他的唇一直紧闭,但这二十几万年以来,只有夜神坐在若木下独自言语时,她才能看到夜神洁白如珍珠的牙。
她听仙娥们说,夜神定是六界最美的男子,只是性子太冷,外出时还着面具,时常让慕名而来的女仙们悻悻而归。这二十几万年来,她发现夜神没有朋友,没有妻室,没有子女,亦没有兄弟父母。
她觉得夜神很孤单,陪伴夜神的只有一只碧绿玉箫叫珩亚,她曾见到夜神拿着珩亚站在星河前吹得忧伤愁绵。
大椿树跟她说,只要过完这个秋季,大椿树就可以位列仙班。若木低头想了想,自己比大椿树还要老,修为还要高,自然也是可以位列仙班的吧。
她早就可以幻化成人形,本来可以周游各界寻求修炼高法,早日升仙做神,可是,她愿意一动不动地立在夜神的殿门外,只为守着这尊冷神。
夜神通常白日歇息,晚上外出布星。她白天自然不敢去夜神的内殿,晚上又怕错过夜神从她身旁走过的机会,所以这二十几万年以来,她很少踏进夜神的内殿。
那日,夜神罕见地于白日便早早出了门。若木连忙化作人形,悄悄走进夜神的内殿。
夜神的住处与他的性子一般无二,清冷干净。
她看到了夜神的字,看到了夜神的丹青,看到了夜神的衣服,看到了夜神喝水的杯子,看到了夜神下塌的床,看到了夜神未用完的百花糕,看到了夜神看的书籍,看到了......哦,不,她看到了夜神!
“你是?”夜神见着她,二十几万年不变的脸竟然有一丝讶异。
“夜神殿下,我,我……”她慌乱扑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呼吸。
“你是婼儿,是不是?”夜神扶起她,用手指抬起她的脸,他的手指冰凉。
“你真的是婼儿!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夜神笑了,夜神竟然笑了,他的笑让这清冷的殿宇变得辉煌万丈。
她正要说话,却见夜神一愣,后退几步,收起笑容,冰冷地说:“你不是婼儿!她不会回来了!”
原来,夜神口中唤的“婼儿”并不是她,她不是那个“婼儿”,她只是一棵树,一棵若木,虽然长了二十几万年,也只是一棵树。
夜神的笑颜如一轮明月定格在她的心里。她终于明白,为何昙花宁愿神形俱灭,也要博夜神一笑!换做她,只要夜神能对着她笑,让她丢弃这二十几万年修为、丢弃升仙成神的机会,让她烟消云散也在所不惜!
那个“婼儿”到底是谁?那个夺走夜神笑颜的“婼儿”到底是谁?
她仓皇逃出夜神的内殿,变回真身的她虽然在风平浪静的白天,仍然摇曳发抖,枝叶“噌噌”作响。
不一会儿,夜神容颜憔悴地坐在若木底下的凳子上,喃喃自语:“婼儿,我以为是你回来了。原是我想太多,你怎么可能还会回到我身边?那一夜,你明明已经灰飞烟灭了。为了他,你宁愿灰飞烟灭,你宁愿灰,飞,烟,灭……”
字字如针扎在她的心头,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寻找那“婼儿”消失的原因,找回夜神的笑容,为了他,不论多苦多累,她都要去尝试。
看着夜神清冷的背影,她心如刀绞,这种清冷原来是一种心死,一种诀别,一种无可奈何。
她留下一个分身继续作为若木立在夜神殿前,观察了解夜神的日常。随即化身一只鸟飞出天界,翱翔在太空之中,漫无目的地飞来飞去。
她曾听说昆仑丘上有许多年岁久远的仙兽,她要去拜访,也许那些老掉牙的仙兽们或许会知晓一些关于这片过往的零星片段。
可是,昆仑丘在哪边?应该往哪里飞?她心里不清楚。从出生她便长在夜神的殿前,这二十几万年过去了,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远离夜神殿,早已是不知天南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