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昭感觉泠涯变得很奇怪,虽不像之前那般完全不理她,但有什么改变了。
她说不出具体感受,只感觉两人之间不再如从前那般亲密,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令她十分沮丧。
而泠涯,他对沐照的感情是复杂的。
他从前拿沐昭当小孩看,对她没有防备,没有怀疑。
自从知道黄粱梦记是沐昭所写,又经过了白柔的事,他无法再用看待一个孩子的目光看待她。
像是一个认识了许久的人,他认为自己足够了解她,忽然有一天,从前的一切都被推翻,他发现他对她的了解不过是一层表象。
她还是她,一样莽撞、善良、怀着赤子之心她又不是她,她不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无知孩童,而是一个来历未知,让人捉摸不透的人。
他再难做到如从前那般,虽然心中对她已无芥蒂,且决定假装没有识破过她的假象,但之前与她相处的模式显然已不适用。
从前沐昭说些什么,哪怕离经叛道也好,他只当她是年幼无知,童言无忌如今沐昭再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忍不住探究其中的深意。
他清楚,是他的心态产生了变化,而非沐昭。
只是,他无法阻止这种改变的发生,只好在没有完全想明白之前,尽量回避与她接触。
沐昭很难受。
泠涯对她依旧是尽责地、关照地,只是仿佛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悄悄关闭了一扇门,不再如从前那般毫无保留接纳她。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救走白柔,让她在某一瞬间产生了自己离他很近的错觉。
他们一同拥有许多秘密,玄珠也好、心法也好、白柔也好只是她想不明白,她明明已经对他敞开了心扉,怎么反而离他越来越远了?
她察觉到泠涯在躲她,不得不与她接触时,他还是尽量表现得如从前一般,只是里头多了一层客气,多了一层疏离。
白柔无缘无故消失的事,自然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听说洪涛几乎将琅嬛峰整个山头轰平,并发下了赏金令,表态掘地三尺也要将白柔找出来。掌门亦派出搜捕队,四处搜寻了一遍,只是无果。
沐昭和沐晚那点小过错,在一片鸡飞狗跳中,自然显得微不足道,无人在意。
沐晚已被掌门允许离开思过崖,免去责罚,又搬回了昭阳峰。
她看着坐在一旁发呆的沐昭,忍不住替她担心沐昭最近总是闷闷不乐,每次来找她,只兴致缺缺说几句话,便自顾自发呆。
她忍不住问“昭昭,你到底怎么了?”
沐昭回过神来,恹恹道“没事。”
她视线移到趴在不远处睡觉的小黑身上小黑是只猫,不知是沐晚从哪里捡来的,居然就养着了。
她手痒,伸手将那只猫抱过来,那猫却像是不情愿般,不停挣扎她揪住它脖颈上的软肉,黑猫瞬间乖觉。
她揉了两把,忍不住道“这猫怎么这么胖?”
沐晚神情有些不自然,干咳了一声“只是大些,不算胖。”
沐昭揪住它的前腿将它拎起来,确实比一般猫大了一圈不止,瞧起来怪威风的。看它挣扎得厉害,露出一排尖牙,沐昭不再逗弄,放开了它。
她忽然问“晚晚,那天晚上来救我们的人是谁?”
她一直没有问过沐晚关于那晚在山谷发生的事,只因当时回来后便与泠涯闹起了别扭,又忙着救白柔,如今闲下来,才想着问起。
却见沐晚沉默下来,半晌才道“不要问,好不好?”
沐昭也不想刨根问底,谁都有秘密,只是她想起那个男人身上浓厚的煞气,忍不住为沐晚担心罢了。
她总觉得,沐晚自那次失踪回来后,仿佛变了,却又说不清她变在哪里。
她看沐晚半垂着头,回避她的目光,忽然福至心灵,试探道“晚晚,你是不是喜欢他?”
沐晚却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猛地抬头看向沐昭,耳根却是红了。
沐昭瞬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低下头,沉默半晌,忽然说“可我觉得他不像好人。”
刚说完,便感觉指尖一痛。
那只猫不知何时跳到她身旁的桌子上,照着她手指就是一口,鲜血汩汩冒出来。
沐昭“啊”了一声,心中恼火,抬手想打它,到底不忍心对小动物出手,只好推了它一把,骂道“臭东西!”
那猫被她猛地一推,从桌上翻下来,赶忙用爪子扒住桌沿想稳住身形,沐昭却伸手将它的爪子一掀,它扭了一下,到底摔下来。
沐昭心中难过极了,心里想着连猫也欺负我!
她想起泠涯这段时间对她的回避,想到沐晚若有似无的改变,甚至就连骆灵都躲着她,见了她像是见了鬼一般,扭头便跑!还有红绡,整天往那个和尚院子里钻,她已经好几天没见着它了
像是忽然之间,周遭的一切都悄悄发生了变化,只有她还傻楞楞站在原地,不明就里。
一种巨大的委屈瞬间将她的胸腔填满,她没有心情再逗留,只想回自己的小院躲起来,哭一场。
她同沐晚打了声招呼便离开,沐晚来不及挽留,就见她已然走远,只好嗔怒地瞪了黑猫一眼。
黑猫将头一扭,装作没看见沐晚眼中的责备,自顾自趴到一旁呼呼大睡,尾巴一摇一摆,似是很得意。
沐昭慢悠悠晃回自己的住处,往常这个时候,她大概还赖在泠涯的书房里,听他抚琴,或者看他作画。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泠涯会不会已经发现了她的秘密?只是,人会本能地逃避自己不愿面对的事,她一直回避去想这种可能。
一场山雨就要来了,天空黑压压的,空气凝滞起来,压得她透不过气。
她讨厌这样的天气,总叫她想起沐家出事那一天。
她想,她大概算不上是个坚强的人,情绪变得异常脆弱,若是泠涯从此都用这样的态度面对她,那她该怎么办?
她太依赖泠涯了,他给她的陪伴,是她从前从未经历过地,她万分珍惜。
之前不觉得,只因习以为常在他没有任何预兆忽然收回了对她的毫无保留之后,沐昭才发现,她有多依赖他,她有多珍惜这一段师徒情分。
她的心绪乱作一团,负面情绪将她整个人压垮,没有出口,无法宣泄。
她想平静下来,收敛心神,开始打坐。
灵气顺着经脉游走,流过丹田,在体内循环往复。
沐昭已经到达练气大圆满,丹田无法容纳更多灵气,只能一遍一遍在体内运行大小周天。她渐渐平静下来,陷入一种放空的寂静,冥冥之中,她忽然想泠涯是不是嫌弃她太笨了,要是她筑基成功,他会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对她好?
她像是下定决心般,调整了气息,周身罩门全开,四周的灵气疯狂向她涌来。
泠涯站在窗前,背着手望着远处的天际。
山雨欲来,浓稠的乌云密布,风声飒飒,将院内的青竹吹得噼里啪啦作响。
那棵梨树尚瘦弱,被吹得东倒西歪是沐昭八岁时种下的。
他心中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烦躁,走到桌旁,捻起一颗黑子,望着残子未收陷入死局的棋面,久久无法落下。
天际忽而响起一声惊雷,像是擂在他的心上。
修士的直觉总是敏锐地,这种没来由的心神不宁,往往昭示着有事即将发生。
沐昭冲动之下将气脉放开,两手抱诀,使灵气流过天池穴,上通泥丸,自然融合阴阳二气,片刻之后,便感觉丹田发热发胀。
天地间的灵气被一股力量牵引着,争先恐后涌入她的身体,横冲直撞。
她意识到自己冲动了,好在人在揽月峰,不会出现什么意外,赶忙摒除杂念,以神识引导灵气运行。
涌入体内的灵力越来越多,冲击着她的经脉,将其强行拓宽,带来一阵一阵难言剧痛沐昭大汗淋漓,半点不敢放松心神,凭着毅力咬牙硬扛。
其实泠涯早就为她准备好筑基所需的一切,但凡她提前吃下筑基丹,也不会行进的如此艰难。
暴虐的灵气冲击着她的穴脉,将经脉绞得血肉模糊,又不断修复着,她的灵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宽
隔了很久,沐昭就在这不断地破坏与修复间,吸纳着源源不断的灵力,丹田变得更为广阔。充沛的灵力游走于她的四肢百骸,滋养安抚着她体内每一处,不断清洗着淤积的杂质陈疴被排除,身体像卸下了负载多年的重担,神识仿佛也得到洗炼,霎时轻灵得不可思议!
沐昭感觉自己如同拂去尘污的珠宝,瞬间亮起来,她像是终于体会到传说中易经洗髓般的感觉,仿佛找到了与天地灵力沟通的钥匙,进入到一种全新的境界。
沐昭知道,她筑基成功了,这才终于敢放松心神
却在此刻,异变陡生!
挂她腰间的引梦铃忽然猛烈跳动起来,一道红光激射而出,直直打向她!
铺天盖地的魔气将她吞没,沐昭没有任何防备,识海剧烈一痛,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软软倒下。
她感觉自己的神识像是被困锁在一个漆黑的空间内,漫无边际的黑暗欲将她的意识蚕食。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心中万分清楚,一旦神识被吞没,她便会消亡,在这个世间彻彻底底消失!
她忍住识海剧烈的疼痛,奋力抵抗着那不断袭来的黑暗,保持着意识的清醒。
却忽听脑内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嗯?!无知小儿,莫做无用抵抗!本尊可让你少受些苦楚!”
如意正在伞内休息,感受到一股灵力涌来,猜到是沐昭在修炼。过了许久,那股灵力越来越精纯,使他也如同浸泡在天地灵力间,无比舒畅。
却在此时,一阵熟悉的魔气汹涌而来,他惊乍而起,心中万分惊骇!
叶鸾!是叶鸾的气息!
如意跳出云隐伞,见沐昭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四周黑气大作,将沐昭的房间与外界隔绝。
叶鸾没有死!
如意脑中跳出这个念头,冷汗涔涔而下!
被叶鸾囚禁折磨的记忆瞬间涌来,绝望的情绪将他淹没,他再顾不得其他,猛力往魔气屏障外冲去!那屏障厚如实质,一次次将他阻隔,他忍着周身剧痛,终于破开一个出口,赶忙往泠涯的住处飞去。
此时已是半夜,泠涯拿着沐昭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白天时,他便想去看看她,只是鬼使神差地,一次次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详的预感愈来愈强烈,他终于站起来,准备前往沐昭的小院。
如意却在此时冲了进来,满身黑气,尖着嗓子大叫“叶鸾!叶鸾要夺舍!沐昭有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