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昭心中有些不安,没来由地。
她站在飞舟上望着下方的云层,透过云团的缝隙,可以看见广袤无垠的沙漠、蜿蜒数千里的昆仑山脉、及星星点点的绿洲。
泠涯走到她身旁,替她披了件披风,沐昭抬起头来望向他:“我这几日总是心慌。”
蟠龙镇幸存的镇民整日昏睡,跟来的几个弟子在船舱内照看这批人,甲板上只剩他们二人。泠涯将她揽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安慰道:“许是累了,莫要胡思乱想。”
沐昭环住他的腰靠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崖柏香的气味,心中安定一些。
“人说易得之事易失去,我害怕失去你。”她将脸埋进他的衣襟,哑声说着。
与泠涯之间,她似乎总是被动应对的一个,偶有争吵误解,也都水到渠成地解开了。
她甚至总觉得泠涯上辈子或许欠了自己许多情分,隔了一世,还债来了。否则老天爷凭什么送给自己这样好的一个人,替她遮风挡雨,爱她护她,总让她害怕无以为报。一颗心像悬在云端上,患得患失,生怕这是命运地又一记作弄,镜花水月琉璃幻境,摸一摸便要消散,却拥不进怀里。
这样想着,眼眶忍不住红起来。
泠涯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轻轻抚着她的秀发低声说着:“并不易。”尾音带着些许叹息,像飘在风里的游云,若有似无,眼看便要被风吹散。
并不易。
世间真心不易,惺惺相惜不易,心有灵犀不易故而真情分外珍贵,人人唱颂,人人渴求,拥有了,便害怕失去。
他懂得心爱之人的患得患失,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除却一心两意,世间磨难,分不开你我。”他紧紧拥着怀中的人儿,低声说着。
沐昭的眼泪有些难忍,她像是受到了鼓舞,紧紧环住泠涯。她抬头望向他,坚定道:“嗯。什么也分不开你我,即便走散了,我也一定会找到你!”
泠涯轻笑,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莫说丧气话。”
青衍门坐落于昆仑山西段,一片被沙漠环绕的绿洲中,此地水源丰富,倒也算个福地。
飞舟降落时,那掌门早已带领一众弟子恭候在山门外,看见缓缓停落的飞舟,眼神变得热切起来。
泠涯领着沐昭几人踏下船来,须发花白的掌门赶忙迎了上来,拱手作揖道:“恭候泠涯真君大驾!各位贵客远道而来,令敝派蓬荜生辉!”
泠涯轻轻颔首:“掌门不必客气。”
“真君舟车劳顿,想是累了?客房早已收拾好,真君先去休息,敝派早已备下酒席,待贵客们一切安顿好,再为诸位接风洗尘!”
“有劳了,蟠龙镇那些凡人,也劳烦掌门安排去处。”泠涯神色谦和,轻声说着。
“自然自然,真君放心!”那掌门殷切地跟在他身侧,挥手招来几个弟子,吩咐道:“快去安排。”
沐昭每每看到这些胡子头发一大把的老头儿对着泠涯恭敬有加的模样,便忍不住想笑,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应对自如的?一个圆脸少女走上前来,冲她行了个礼,她刚要回礼,那掌门笑眯眯道:“这位便是真君高徒罢?这是小女,就由她为你们作陪,免得贵客初来乍到,一时不适。”
那少女一双眼睛亮岑岑,笑着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来。容貌虽算不得十足漂亮,却胜在朝气蓬勃,沐昭觉得她十分面善,顿时心生好感,对她笑了笑。那少女也回以腼腆一笑,柔声道:“贵客请随我来罢。”
泠涯转回身来望向沐昭,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二人隔空对视一眼,须臾错开,藏下他人勘不破的独属于他们二人的秘密。
“你和红绡先去休息。”他轻声说着。
只要他在身旁,无论说着多平常的话,沐昭都觉得心安。她冲他宛然一笑,点了点头。
圆脸少女领着她和红绡往客居走去,此处地处关外荒漠,筑房便就地取材,均是砖石黄沙,颇具有异域风情。
“我叫莫语,两位贵客如何称呼?”少女在前方带路,边走边问道。
“莫姑娘不必客气,我叫沐昭,她叫红绡,你以姓名相称便可。”沐昭客气回应。
那少女回过脸来,忽而轻轻一笑,脸上带出羞涩:“你们沧月派的人都是这样彬彬有礼?”
沐昭听出她话中的意味,笑道:“莫非姑娘还见过我们沧月派其他人?”
莫语轻轻点头:“一年前,你们掌门的大弟子也曾来过”
沐昭一愣,掌门大弟子,可不正是萧然?看着这姑娘脸上的红晕,她心中好笑,心想负剑的果然都有些骗人的本钱,让人看一眼便念一年。
说话间便到了客居,只见隐在一片绿荫中的是几个连在一起却又独门独户的小院,呈扇形围成弧状。莫语领着他们走进西边的院落,抬手指了指斜对面:“你师尊便安排在那个院子,离你们不远。”
沐昭点点头,抬头打量起这用黄沙垒起的房子。
莫语看着她们二人好奇地左看看,右瞧瞧,笑着打趣:“关外条件不如你们关内,还望见谅。别看这房子粗陋,可是冬暖夏凉呢!”
沐昭冲着她轻轻一笑:“并不曾这么娇气,只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建筑,好奇罢了。”
莫语本来还怕这些沧月城来的娇小姐难以应付,交谈下来,却发现二人十分好相处。那红衣少女虽不爱说话,脸上却也时时带笑,并不倨傲,这泠涯真君的徒儿更是语气柔和,并没有半点骄纵脾气。
这样想着,她便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去过关内。我爹说再过几个月,我们便要举派迁往沧月盟的宓罗山,你们可不可以跟我说说,关内是个什么模样?”
红绡抢嘴道:“我看关内除了树比你们关外多,也就差不多模样!”
话音刚落,引得沐昭和莫语一同笑起来。莫语卸下羞涩,便现出原形来,她笑着打趣红绡:“原来这位姐姐会说话呀!”
红绡摆摆手:“我不过困了,你们聊罢,我要去睡上一觉!”说着便往卧房走去。
莫语有些不好意思:“你看我,只顾拉着你们讲话,打扰你们休息了”
“无事,她从早到晚都在睡,你莫见怪。”沐昭笑道,“我也从未来过昆仑,与你聊天很开心。”
莫语这才放下心来,她拉着沐昭坐下,羞涩道:“你能不能与我说说沧月城的事?总听闻沧月城乃星海第一仙城,我长这么大,去过最大的城池便是炎机城了。那沧月城,应当比炎机城还要繁华罢?”她说着唤来门外的小丫鬟,吩咐她们泡茶,一边用亮闪闪的眼睛盯着沐昭。
沐昭轻笑:“说来惭愧,我这次到关外,还没来得及去炎机城看看。不过沧月城确实繁华,我第一次去时,眼睛差点不够用。”
莫语被她的话逗笑,她将桌上的果脯盒子推到沐昭面前:“昨日我爹叫我负责陪同你们,我还怕你们是沧月城来的,不好相处。如今看来,你们都是很好的人呢!”
沐昭微微一笑,她用葱白的手指捻起一颗朱红色的果脯送进口中,问道:“这是什么果子?”
“是灵沙棘,我们附近独有。”
沐昭吃着这酸酸甜甜略微带苦的果脯,又挑了一颗。她对青衍门也有些好奇,忍不住问:“你们是岐黄仙门,想来时常与药草打交道,只是这关外土地贫瘠,想来药材难寻罢?”
莫语笑起来:“你莫看这四处均是荒漠戈壁,那昆仑山上,可处处是宝!”话音刚落,神色却落寞下来。
沐昭察觉到她情绪变得低落,问道:“怎么了?”
莫语抬头望了望她,轻声道:“我在这里生活了十三年,总想着有一天要离开这儿,如今真要离开了,反倒有些不舍。”
“原来她比我还小两岁。”沐昭心想。她安慰小姑娘道:“若真舍不得,日后常回来看看便是。”
两人你来我往交谈了这会儿,莫语早已放下心中矜持,显出少女的聒噪来,她撅嘴道:“你不知道有些弟子不愿离开这里,说是宁愿守在这里吃沙子,也不去关内享福!”
他人门内之事,沐昭也不好随意评价,只能笑笑应付。
莫语自顾自说着:“还说我爹为了迁去关内,巴结你们沧月派!我爹当年为了那件东西,差点连命都丢了,如今为了门派大计,将那东西拱手送人,居然还要被人编排”话音刚落,她突然意识到不对,赶忙止住话头。
沐昭对他们怎么来,怎么去,给沧月派送了什么大礼,其实并不在意。
她笑道:“既然他们不愿走,不强求便是了。”
莫语嘟嘴揉着手中的帕子,抱怨道:“门内弟子多是孤儿,我青衍门养育他们,他们倒好,学会倒打一耙!”
沐昭心内一诧,顿时对这个小小门派肃然起敬起来,语气也愈发柔和起来:“你们青衍门,有多少门人?”
莫语用手杵着下巴,想了想道:“如今不足五百人了。”
沐昭安慰:“心不齐地,留住了也枉然。那宓罗山是个钟灵毓秀的福地,你们到了关内广开山门招纳弟子,何愁门派不兴盛?”
莫语被她的话安抚,不住笑起来:“姐姐说得对,你真好!”这一笑,便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
沐昭也笑,莫语站起身来:“不打扰姐姐休息了,我叫丫鬟给你备水沐浴,晚间还有宴席呢!”
沐昭点了点头,送她出了门外。
到了晚间席间,青衍门的大殿里飘满了思竹雅乐,东道主盛情款待,宴请间算是宾主尽欢。
泠涯虽然不喜应付这样的场面,到底耐着性子坐了下来,只是一直坐在主位上自斟自饮。那掌门早就听闻他性子孤傲,也不敢随意攀谈,便拉着何墉不断灌酒,想来是快要迁往沧月盟,心中快意。
沐昭和莫语混熟了,三个小姑娘坐在侧席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偶尔抬眸望向泠涯,每每只对上他清冷的面容,只是他望向自己的时候,眼中总含着笑意。这当着他人的面便不得不扮演师徒,不能逾越、不能行差踏错的感觉,万分难熬。二人却又从这禁忌中,寻求到隐秘的快乐。
至乐一声不吭站在泠涯身后,继续扮演那个木讷老实的小童子,心中却算计着,待会儿该如何完成那神秘人交代给自己的任务。
他先到青衍门两天,已经在王丁的带领下摸清了这小小门派的底细。据神秘人推测,青衍门门主为了投诚,不过将玄阴蛇的内丹送给了元归,最大的底牌玄魂草可能还在青衍门之内,只等着他们全派迁徙到沧月盟,尘埃落定之后,才会交出去。
神秘人不知为何会吩咐至乐将这个消息透露给泠涯,最好再带他到青衍门老祖闭关的山谷转一圈那玄魂草,或许便藏在那山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