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谁也拦不了，就像该走的总是会走的，谁也留不下。朱自清的《匆匆》说过：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等我睁开眼和太阳再见，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日子就那么过去了，高考从不会缺席，并且总是如期而至。

当最后一门英语考完之后，阳谷走出教学楼，看着人头攒动，内心十分平静。结束了，都结束了，所有的一切，全都结束了。不会再有熬不完的夜，喝到吐的咖啡，看不完的书，做不完的习题，不会再把右手食指磨出老茧。同样不会再有的，还有那个女孩…

很多事情，经历一次之后，再次经历的时候，就没那么多的感慨与想法了。毕竟是第二次高考，阳谷平静的就像是每天放学一样，向家走去，在门口的时候碰到了正在等着的妈妈。

妈妈笑着迎了上来，说，考完了？

阳谷笑笑，说，嗯！

妈妈挎上阳谷的胳膊，说，走，回去吧，晚上妈妈给你做好吃的，想吃什么妈妈做什么。从始至终，妈妈都没有问过，考的怎么样，你觉得能考上几本这种类似的话。

到家之后，阳谷把手里的考试袋往床上一扔，趴在了床上。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了。

电话那头传来刘超的声音，阳谷，在哪呢？

阳谷说，在住的地方，咋啦，找我打球啊？

刘超笑骂道，打你个脑子！等会儿出来吃饭，六点半在学校食堂门口集合，你要是没事的话早来会也行。

阳谷问道，都有谁啊？其实内心想问的是，李雨玉会不会去。

刘超说，你，我，陈翔，赵文君，尹晨，王冠森，江南，刘思远。都是咱们平时几个关系还不错的。电话那头又传来一丝狡黠的笑声，说，刚给李雨玉打过电话，她也去。

阳谷笑道，这话说的，她不去我就不去了吗？那我现在先过去，你在学校吗？

刘超说，来吧来吧，我在。

阳谷转头跟妈妈说，妈，晚上不在家吃饭了，同学聚一下，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了。

妈妈说，行。然后递过来两百块钱，问道，够不够，晚上还回来吗？

阳谷说，够了够了，晚上回来，晚点回来，你先睡，别等我了。

妈妈说，好的，玩的开心啊儿子。

阳谷说，你自己记得要吃饭！

学校食堂门口，刘超，陈翔，江南，刘思远，已经等现在那了。

刘超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紧身黑色裤子，小皮鞋，还戴了副墨镜，看到阳谷来了，笑着打招呼，说，哟！谷哥来了！

阳谷笑着打了个招呼，说，哟呵！谁呀这是！穿那么帅！

刘超哈哈一笑，说，没我谷哥帅！饭店我订好了，七点开席。咱先等人齐。还没等阳谷说话，刘超又来了一句，要不咱先打会球去？走走走！说着就招呼众人往球场走去。

阳谷问，你穿这一身能打吗？

刘超说，光着脚都能干，裤子是有弹性的，走走走。

几人打的正高兴的时候，阳谷接到了妈妈的电话，你的书都不要了吧，我给你卖了。

阳谷一愣，赶紧说，你等一下，有一些我还有用，不能卖。

所谓的不能卖的，就是那份写着《路过》的语文试卷。为了赶时间，阳谷骑走尹晨的电瓶车。到家之后，地上一片狼藉，都是散落的书籍试卷。找了半个多小时都没有找到，就连装到收破烂的大叔袋子里的都重新倒了出来。收破烂的大叔着急了，催促几次之后，阳谷也只好作罢，跟妈妈说没事，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吧。这才骑着电瓶车回到了学校，才发现其余人都走了，只有尹晨还等在那。

阳谷连连道歉，说，不好意思啊，让你自己在这等着。

尹晨笑着说，哎呀，跟我客气个什么，走吧！骑车带着我。说着，坐上在了电瓶车后面。

电瓶车后面尹晨阴阳怪气的问道，考的怎么样啊？能不能和李雨玉考一个学校啊？

阳谷笑道，不知道啊，希望吧！

尹晨说，你俩要是考一个学校去了，要请我吃饭啊！

阳谷哈哈一笑，说，那必须的啊！

到了饭店，人都到齐了，只差阳谷和尹晨，所有人都已经就座，一些菜也已经摆在了桌子上。陈翔左边坐着赵文君，赵文君左边坐着李雨玉，陈翔的右边空着。看到阳谷来了，陈翔拍了拍右边的座位，阳谷便坐了上去。

刘超立马给阳谷杯子倒满了酒，招呼道，来来来！开酒开酒！阳谷迟到了啊，先罚一个。

阳谷脸上带着笑，说，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陈翔双脸通红，说话已经开始咬舌头了。

刘超问陈翔，你觉得赵文君怎么样？

听到刘超这话，赵文君立马就摆手，让刘超不要再说了。刘超脸一本，拿手冲着赵文君一指，眼睛一瞪，说，我跟陈翔说话你别插嘴！

陈翔摇摇晃晃，已经醉了，宛如智障一样两手一拍，说，好！赵文君好！

刘超跟陈翔喝了一杯酒，又问道，哪儿好？

陈翔嘟囔着说，哪儿都好！

刘超冷哼一声，又跟陈翔喝了一杯，说，王冰洁好不好？

陈翔一愣，哈哈大笑，说，王冰洁？谁啊？你认识吗？阳谷，你认识吗？江南，你认不认识？

刘超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继续跟陈翔喝了一杯，说，赵文君一直都喜欢你，你应该知道的。

陈翔已经开始意识不清了，如果不是赵文君扶着，几乎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他说，我知道，赵文君，好，赵文君，咱俩喝一个…

刘超一拍桌子，厉声说道，别耍酒疯，表个态吧！

赵文君急了，红着脸说，刘超！你别说了！

刘超又是一瞪眼，指着赵文君，说，不是跟你说了吗，让你别插话！”

陈翔也是一拍桌子，指着刘超说，你对赵文君凶什么凶，我家赵文君，我…我都舍不得凶。

赵文君羞红了脸，深深地低下头，小声嘀咕一句，谁是你家的，找你的王冰洁去吧！

陈翔说，你，你是我家的。王冰洁她算个屁啊，哪能跟你比。

刘超哈哈一笑，说，这才对嘛！有些人啊，非得让人逼一下，你不逼他一下，他就怂地跟个小媳妇似的。说着，刘超冲着阳谷笑了笑，说，是吧，阳谷？

阳谷尴尬的一笑，偷偷看了一眼李雨玉，恰好四目相对，李雨玉红着脸低下了头，阳谷也立马把头低下了。

刘超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摇了摇头，说，既然陈翔都表态了，不亲一个吗？众人开始起哄，吆喝起来。

任由赵文君如何反抗，陈翔还是强行亲了一下赵文君一下，所有人都能看得出，赵文君反抗的背后那幸福的笑容。所有人都在祝福着，所有人都在笑着，只有阳谷犹犹豫豫要不要跟李雨玉说点什么的同时，显得忧心忡忡，他不知道陈翔和赵文君就这样在一起，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天晚上，除了女生，所有人都喝了很多酒，侃大山，聊过去，聊未来。看着一直笑，却不怎么说话的李雨玉，阳谷很多次想要开口跟她说点什么，又强行咽下去了。最终，阳谷举起酒杯跟李雨玉碰了一下，说，常联系！

李雨玉也说，嗯，常联系…

众人人都对阳谷投以鄙视的目光，刘超更是拿筷子指了指阳谷。只差捅破那一层窗户纸了，阳谷却没有勇气去做，也不知道该不该去做。毕业之后，以后还能经常碰面吗，还能联系吗？如果不能，现在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阳谷擦了擦嘴，站起来，去了卫生间。

晚上十点半，这场人数不多的毕业聚餐才结束。走出饭店，外面已是大黑，空气中弥漫着焚烧麦茬的焦糊味。阳谷止住脚步，看着蹲在马路牙子上正和赵文君说着什么的李雨玉的背影，心中悲伤油然而生，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以后，可能就看不到了。

突然，阳谷感觉屁股上被踹了一脚，转过头去，刘超站在后面，指着李雨玉歪着嘴，笑着说，阳谷，我都想不通你到底在想什么？毕业了啊兄弟，咱们都毕业了。有些话你到底想等到什么时候再说？

是啊！都毕业了，现在表白也不会打扰她学习了。就算以后不在一个城市又怎样，自己明明知道她知道自己喜欢她，自己却连亲口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以后，只会徒增遗憾。阳谷没说话，转回头，脚步坚定的朝着李雨玉走去，快到她身边的时候，又怂了，回头看了一眼刘超，后者对他比了比拳头。

阳谷小步挪动着，站在了赵文君和李雨玉的后面。赵文君看到阳谷来了，站起来走开了。阳谷小心翼翼地低着头，慢慢的蹲在李雨玉旁边，李雨玉也低着头，不断地摆弄着那双白色帆布鞋的鞋带。

许久之后，阳谷望着李雨玉，喉结因为唾液的吞咽不断上下动着，声音仿佛是从嗓子里挤出来似的，他说，李雨玉…

李雨玉抬起头望向阳谷，轻轻地嗯了一声。

说出那句话，仿佛用光了阳谷今生所有的勇气，他说，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

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此时的阳谷，就像是法院里等待着法官判决的囚犯，心揪到了嗓子眼，不断地扣着右手食指上的老茧，双腿双手也开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灰暗的灯光打在李雨玉的脸上，喝多了酒的阳谷根本看不清她的脸。

李雨玉低下头，两片薄薄的嘴唇，发出蚊子般的声音，我知道…我又不傻…

我知道，我又不傻。这是什么意思？我应该继续说些什么，我该怎么做？此时的阳谷好想把刘超和陈翔叫过来，请教一下。

阳谷完全梗住了，好像过了整个世纪那么久，他才重新开口说，你是不是嫌弃我个子矮，长得也不好看…

李雨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厉声呵道，阳谷！在你眼中，我就是那种只在乎外表的人吗？！

阳谷笑了，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看着李雨玉，不断地搓着手指，说，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雨玉又重新低下了头。

两人就这样站着，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谁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整个世界安静的只有马路上汽车驶过的声音。

许久之后，阳谷说，太晚了，宿舍也回不去了，你住哪儿啊？

那时候的阳谷，还没学会”宿舍锁门了，出去住吧”这个套路，问出这句话，只是单纯的表达字面意思而已。

李雨玉轻声说道，我跟我二舅说过了，晚上去他那。

阳谷连忙问道，远不远，不远的话就别打车了，我送你回去吧？

李雨玉嘴角挂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清脆而响亮地说，嗯！

两人就此动身，李雨玉在前面走着，阳谷就在后面半米的距离跟着，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夜色很黑，麦茬燃烧产生的烟雾弥漫整个天空，烧焦的味道有些刺鼻，路上的车辆已经很少了，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拽了好长。在阳谷看来，这一切是那么的浪漫。

过天桥的时候，走在前面的李雨玉左手正好摆到了阳谷面前，阳谷借着酒劲，一下就拉了过去，结果由于惯性的作用，阳谷只是抓住了她的左手小拇指。他明显感觉到，李雨玉的身体颤了一下。就这样，阳谷牵着她的小拇指，走了好远好远。

过马路的时候，一辆闯红灯的电瓶车呼啸而过，阳谷下意识的一把抓住李雨玉整个左手。阳谷第一次觉得，闯红灯的人那么可爱。

李雨玉没有把手挣开，害羞的说道，你的手好烫啊…

阳谷说，我体热，不怕冷，只怕热，可能是经常打篮球，所以身体好吧！

李雨玉说，我体寒，怕冷，一到冬天手就会长冻疮。

阳谷笑了笑说，我知道，早就看到了。

李雨玉看着阳谷，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阳谷，你考的怎么样啊？

阳谷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说不好，等分数下来就一切都知道了。经过那么多的考试，我总结出一个经验，如果我觉得这次考试很难，我都会考的不错，如果我觉得这次考试很简单，我就一定会考的很差。我觉得这次高考很简单，所以我现在有点慌。而且，我觉得我文综肯定考的不好，三个监考老师，其中有一个老头子，一直在我旁边走来走去，还坐在我的桌子上，我的心里很烦躁。

李雨玉一下就生气了，大声说道，怎么还有这种监考老师，太过分了！

阳谷笑了笑，轻声说，好啦！没事，考都考完了，等结果吧！我暑假想在宿州找个暑假工，做一个月。你暑假干嘛去啊？

李雨玉缕了一下头发，说，不知道，可能就在宿州待着吧，陪我奶奶，正好也陪陪我表妹，给她补补课，她学习不认真，成绩很差，中考的时候想考上一中或者二中估计很难。

阳谷问，是一凡吗？

李雨玉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

阳谷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说，我不知道她从哪加的我QQ好友，还问我是不是在和你谈恋爱。

李雨玉叹了口气，说，哎！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