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找了位子，坐了下来，服务员走了过来。阳谷直接把菜单推给了范登辉，从怀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叼在了嘴里。范登辉抬起头盯着阳谷，说，平时装烟不都是别人散的吗，怎么自己抽起来了？

阳谷笑了一下，把左脚的鞋脱掉，踩在板凳上，点燃了嘴里的烟，狠狠地抽了一口，引起剧烈的咳嗽。

范登辉说，少抽点，抽慢点。

点完菜之后，范登辉又说，还喝酒吗？

阳谷没理范登辉，笑着，对服务员说，青岛纯生，一箱，冰的，谢谢。服务员点点头，在菜单上写上，便走了。

范登辉一直盯着阳谷，没有说话，阳谷一根烟接着一根烟抽着。抽烟的感觉好难受啊，辣嗓子，辣肺。可是，好爽啊！

先上来的是啤酒，阳谷把上衣一脱，光着膀子，拿过一瓶，咬开瓶盖，咕噜咕噜喝起来，啤酒从阳谷嘴边溢出来，顺着脖子，淌过胸口，流过肚子，湿了一裤子。他放下瓶子，由于喝的太快，瓶子里酒没了，但是还有很多泡沫。然后，点燃一根烟，抽了一口，朝着范登辉的脸吐了过去，悠悠的问，你觉得我，像个好人吗？

范登辉笑了，说，你？好人？哈哈！然后开了瓶啤酒，灌下去一大口，重重的把瓶子往桌子上一放，说，用我们那方言来说，你就是个恶了污。

阳谷哈哈就笑了，直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然后笑容立马消失，本着脸，敲了敲桌子，说，李雨玉说我是个好人。又用手指了指范登辉，哈哈哈的又笑了起来，说，对不起，阳谷，你是个好人。哈哈哈！

范登辉拿起一串五花肉，撸了一口，淡淡的问道，闹别扭了？

阳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平静的回道，不是闹别扭，分手了，没有挽回的余地。和她在一起那么久，我了解她。

范登辉笑了，跟阳谷碰了个瓶，说，不亏，睡了别人的老婆那么多年。

阳谷哈哈地又笑了，直笑的咳嗽，笑的喘不过来气，脸上的五官扭在了一起，说，我没有，哈哈哈！我没有！我他妈的，我他妈的怕她疼！我想留在结婚！哈哈哈！

范登辉抹了把脸，苦笑着说，我也没有。

阳谷愣了一下，继而又放声大笑，这次笑的差点跌进了桌子底下。好在吃烧烤的地方比较嘈杂，没人注意这边，他指着范登辉说，谈了三年我就不说你了，你他妈的还和人家出去同居一个月，有逼不操！哈哈哈！有逼不操！他指着范登辉连骂了好几句，傻逼，傻逼，傻逼！

范登辉撇撇嘴，笑了一下，举起酒杯，说，来，傻逼跟傻逼喝一个。不过我这个傻逼还有机会，你这个傻逼没机会了。

阳谷没答话，又将一瓶干了。

不知不觉，一箱啤酒没了，阳谷去厕所吐了好几次，瘫坐在地上，抱着马桶吐得淋漓尽致的感觉真好。可是，阳谷一点儿也不开心，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喝了那么多，还是不醉呢？为什么已经快要把胃吐出来了，意识却还是那么清醒呢？

结账走人，阳谷拎着鞋，把袜子脱了扔到马路边，光着脚，短袖搭在肩膀上，摇摇晃晃地走着。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歌声，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

脑海里又浮现出李雨玉唱这首歌时的样子，阳谷踉跄跑几步，来到近前，没有李雨玉，有的是一群大妈在跳广场舞。或许是酒精麻醉的作用，或许是急于发泄。阳谷将鞋子和短袖一扔，参与其中，笑着，跟着大妈们跳着。熟悉的音乐，欢快的节奏，不协调的舞姿。范登辉捡起阳谷丢在地上的鞋子和短袖，没有去拉，默默地看着。

阳谷笑着，冲着范登辉招手，示意他过来一起跳。后者表情淡漠，盯着阳谷，没有给任何回应。

回到宾馆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两人没有再说话，范登辉去卫生间洗了个澡，出来之后，坐在床上，对着阳谷说了一句，疯完了，就洗个澡睡吧，明天还要上班。便钻进被窝睡了，直到范登辉传来轻轻地鼾声。阳谷才走进卫生间，反锁上了门。

分手了吗？真的分手了吗？为什么啊？我对她那么好，我那么爱她，为什么？没道理啊！不是说想留住男人就要让他有若有若离的感觉，想留住女人，就无条件的对她好吗？我做到了啊，我做到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

五年来的点点滴滴，犹如海啸爆发一样，直冲阳谷脑海。只吃素菜，偶尔吃点牛肉的她，温文尔雅，总爱哭的她，抱着自己胳膊说我们不会输的她，真的，没了吗？

阳谷脱光衣服，站在水龙头下，把水调到最冷的那一档。任凭冰凉的水顺着头，倾斜而下。六月初的天气，还没有那么热，冰凉的水让阳谷一瞬间就醒了酒。想到过去，想到李雨玉，想到之前的海誓山盟，想到这两天李雨玉说的话，阳谷再也忍不住。泪水混合着洗澡水，哗哗的流着。阳谷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因为，范登辉还在外面呢。水，顺着阳谷的手流进嘴里，他只觉得嘴里咸咸的。忽然，阳谷觉得心脏剧烈的疼痛，眼前一片白茫茫的，腿一下就软了，扶着墙，慢慢的坐在了地上。

原来，电影里没有骗人啊，心痛真的不是心理感受，而是生理感受啊！缓了好久，阳谷擦干身体，轻轻地走出卫生间，钻进了被窝。

已经夜里一点多了，毫无困意，头疼欲裂，眼睛酸痛。他拿出手机，翻看着这两天来和李雨玉的聊天记录。泪水，又一次不争气的流了出来。他又开始，不断地给李雨玉发着QQ。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给你洗脚，你说你觉得很幸福。我记得我挠你痒痒，你溅我一身水。

——这是2016年，阴历3月25号，李雨玉和她的奥特曼糖糖。

——合肥的小破街，我们在里面吃面，那天晚上，我们去了附近的一个学校，逛了好久，我还嘲笑他们学校的篮球框上贴着禁止扣篮，搞得他们学校的人都能扣篮一样。

——这是合肥步行街，你，我，陈翔和赵文君，我们约定好一起结婚的，我想了想，咱俩还是陪他俩一起结婚吧，要不他俩单独结婚，他们好可怜。

——这是学校门口的粥，老大爷的烧饼很好吃，脆脆的，以前两块钱一个，但是同学跟我说是一块钱一个，咱们俩傻傻地被骗了好久。

——这是巢湖市超市门口下棋的雕塑老爷爷，每次去市里，你都要坐在他对面装作和他下棋，留张照片。你说，夜深人静的时候，老爷爷自己在那坐着，会不会很孤单？

——这是女生七栋楼下，除了大一的时候你住鸳鸯楼，我在这下面等了你三年，无论是严寒酷暑还是风吹日晒，可是，怎么就把你等丢了呢？

——这是我们和毛球，以前想着，结婚之后，再养一只狗陪毛球，养几只乌龟，多好。

——这是丫头的脚丫丫，你总是说自己脚太大了，丑，其实你的脚非常好看，脚模都是这样的。

——我送你的小贱鸡玩偶，你竟然把文胸套在她的头上，都被你玩坏啦！哈哈！

——我好喜欢好喜欢这一张照片，好像是在家里，我们一起做饭，一起吃饭。你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可爱，多萌。

——这是在我家，和我，我妈，咱们三个一起打牌，你老是悔牌。哈哈！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妈，我跟她说，妈，我把你儿媳妇弄丢了？

——这是四年来，咱俩回家回学校，出去玩的所有火车票，我一直都存着，一张都没舍得丢过。你说，听说过收藏邮票的，还没听说过收藏火车票的呢。我哪是喜欢收藏火车票啊，我是喜欢收集咱们的点点滴滴呀。

——这是高四的时候，我为了替你舅舅参加成人高考，剃了光头。我问你，我光头的样子是不是很丑，你说，没有！挺帅的，就是黑了点。

——我跟你说过，我特别喜欢你这张照片，每次看到，内心都会有特别的感受。现在，我看到你每一张照片，感觉都是那么的强烈。

——这是那年夏天，你在合肥饭店打工，我想你想的不行，就去合肥找你了。当我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竟然愣住了，转身帮别人点菜去了。你说，当时你觉得不真实，好像是做梦一样。现在的我，也有同样的感觉，不真实，我多希望这两天，是一场梦啊！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马路上经过的车辆越来越少，凌晨三四点，阳谷不知不觉睡着了，五六点钟就自然醒了，又做梦了，又梦到她了，只是，梦里的她，也是在跟自己说着要分手。

阳谷苦笑一下，发现枕头都是湿的。他穿上衣服，站在窗边，拉开窗帘，东方的太阳带着红晕，挂在天边，绚烂，刺目。

范登辉醒来，问了一声，没事吧？

阳谷笑了笑，说，没事。

范登辉说，没事才怪。

上午十点多，郭凤对阳谷说，我去把宾馆的房钱续交一下，顺便买点吃的，你想吃点什么？

阳谷笑笑说，不用了。

二十多分钟之后，郭凤阴沉着脸回来了，把车钥匙往收银台上狠狠一甩，阳谷抬头，看到左仁杰和范登辉跟了进来，顿时愣住了，他们俩现在不是应该在跑小区吗？

阳谷拉着范登辉走了出去，问，怎么了？

范登辉叹了口气，说，哎，左仁杰跟我一起就逛了一下，说要回宾馆做表格。结果经销商去续房费，看到我们跑小区骑的电瓶车在宾馆门口停着，就去房间看了一下，谁知道他正在房间打LOL，房门还没关。而我单页用完了，回宾馆拿单页，恰好那时候也在宾馆。经销商就说我们上班时间偷懒，只是恰好碰到了，谁知道之前是不是也是一直在宾馆。她已经给公司总部投诉过了，下午总部就会有领导过来。

里面传来经销商和左仁杰的争执声，阳谷叹了口气，苦笑一下，坐在台阶上，开始抽烟。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活的就像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