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谷没有做出过激的反应，甚至连惊讶都没有表现出来，镇定的就像是在和家里的长辈聊天一样，有说有笑。从女人家中走了出来，张叶武问道，你怎么这么镇定啊？当时我朋友带我来的时候，我出了门就要跟他打架，我说，这不是传销吗？你他妈的害我。

阳谷笑了笑，说，什么是传销？传销就都是坏的吗？我们也都是通过网络和电视了解的而已，很多事情，真实的样子，并不是我们一直以为的那个样子。阳谷嘴上这样说着，心中却想着怎么才能逃出去，怎么才能把自己这个缺根筋的哥们儿也弄出去。

张叶武拍了拍阳谷的肩膀说，刚才蛮感动的，就你那一句你信得过我，我就不会让你吃亏。

随后，张叶武又带着阳谷去了另外一家，十一点半左右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已经有人开始做饭，吃完午饭，趁着午睡的时间，阳谷把自己的身份证偷偷藏了起来，把钱包故意放在桌子上，钱包里面放了几张红色的钞票，故意露出角。然后给白骆丹发了短信，说，看过了，挺好的，没什么事。

下午，又去和两个人聊了天，下午五点半准时回去，一起做饭，吃饭，吃饭的时候，其中一个比较年轻的女孩说，阳谷，少吃点，待会儿还有二十道大餐呢。

阳谷一愣，问道，什么大餐啊？

几人微微一笑，说道，待会儿就知道了。

吃完饭之后，好像是卡好时间一样，从外面来了五个人，有男有女，有年轻的，有年纪大的，手里各自拎着水果饮料之类的。一起互相打了招呼，张叶武便招呼一起合租的几人出去了，阳谷笑着问道，你们干嘛去啊？

那个年轻的女孩笑着，像是开玩笑说道，你们开会，我们去把风，哈哈哈！

阳谷说，开会？一起呗！

女孩说，不行哦，会议总人数不能超过六人的。

阳谷笑了笑，回头看了看剩下的五人，总共有四个女的，其中三个女的年纪不超过二十五岁，另外一个女的年纪偏大，四十左右，唯一的一个男的只有一米六出点头，二十岁出头，长得比陈翔还瘦，阳谷有信心，如果出现什么情况，自己可以在瞬间把这个又矮又瘦又干干巴巴的男的撂倒，其余五个女的就没有什么威胁了。

几人围着茶几坐在一起，个个坐的端正，手放在膝盖上面。主持人轻轻地站起来，把凳子往后挪动一下，不发出一点儿声音，然后右手放在左边胸口，向着其余五人挨个鞠躬，像是最虔诚的信徒。整个过程都非常的正式，而所谓的二十道菜，则是二十个生活规定，比如，不乱扔垃圾，不吵闹打扰邻居，等等之类的。

会议结束之后，没有人有不正常的举动，阳谷心中稍微放下了，但是在没有人碰手机的情况下，张叶武几人则在会议刚结束就上来了。然后，大家一起吃东西，喝饮料，看起来其乐融融的。

接下来的几天，阳谷每天都会被带着到各个小区转，和各种各样的人聊天，上午两个，下午两个，晚上家里就会来一群人，一起吃东西，玩游戏。阳谷每个人都会问一句话，你的父母兄弟姐妹呢，而得到的答案惊人的相似：也在这。

第四天的时候，有人开始抛出更大的诱惑，投资69800元，两到三年回报1040万。拿到钱之后退出组织，可以投资国家项目。阳谷已经确定这是传销了，但是让阳谷感到吃惊的是，这些人中，有学生，有退伍军人，有老师，有农民，甚至还有大学教授。在一个个红头文件面前，在一个个鲜活的例子面前，阳谷有点怀疑，这个生意到底是合法的还是不合法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能够挣钱。但是阳谷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是假的，是骗人的。第一天的时候，阳谷就觉得这是传销，当时想着怎么把自己哥们儿弄出来，几天的交谈看来，想把他弄出来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不但他自己投资了69800元，还拉着自己父亲投资了69800元。不仅如此，自己的不少亲戚朋友，亲戚朋友的亲戚朋友，也都在这，并且投资了。阳谷知道，把他弄出去，比登天还难，自己只有明哲保身了。

不过还好，这个传销团伙并不像新闻上看到的那种，限制人身自由，非打即骂。自己不但受到了非常好的待遇，手机没有没收，包吃包住，就连自己放在桌子上的钱包里面的钱都是分文未少。

可是，下定决心要走的阳谷，那天晚上关上灯之后，躺在床上，跟张叶武摊牌了，他说，明天我回上海了。

张叶武说，当时说好的，听完五天，要走要留我不强求，你还没有看懂这个生意，现在走了，你会觉得我在做传销，以后关系还能像以前那样嘛？

阳谷冷笑了一声，说道，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明天，要不你把我送到车站，要不你们把我抬出去，我的性格你知道的。

张叶武顿了顿，说，阳谷啊，你觉得我是在害你吗？我只是觉得这是个好的机会，想拉你一把。我见过太多的人上总走的，我不是跟你吹，我每天戴的那块手表，好几万。带我进来的我的一个兄弟，现在上总了，刚给他爸买了一辆车，剪个头发8000块钱！他爸之前在新疆做生意，一年上百万的生意都不做了，过来跟他做这个。大家都傻，就你聪明吗？我还是那句话，明天最后一天，最精彩最震惊的在最后一天，看完之后，你走你留，我不强求。就当是给我个面子。

阳谷默许了，他不想跟这个大学很要好的哥们儿闹掰，反正不限制人身自由，看完之后再走呗！

最后一天，阳谷看了大量视频，红头文件，上总之后的人的生活状态，和其中一个上总之后的人的婚礼现场。阳谷真的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有些搞不明白，或许这个生意真的可以尝试一下呢。但最后，理性还是压倒了内心的冲动。

阳谷对张叶武说，该看的都看了，也看完了，明天我回上海，跟我女朋友也说好了。

张叶武说，你真的不考虑了吗？你是在担心什么，担心钱的话，69800元，我给你拿，担心找不到合作伙伴，我帮你找。我只是想你能留下来和我一起，一起拼一下。

阳谷说，人各有志，我想开宠物店，整天和小猫小狗待在一起，无忧无虑，没有烦恼。

张叶武说，你变了，你以前敢想敢干，我们班里我最佩服的就是你，现在你变了，你胆小懦弱，不敢尝试。

阳谷说，或许吧，我变了，其实，很多人很多事都变了。

张叶武笑了笑说，算了，人各有志，我不强求。明天带你在南京转转，玩一下。后天你走的话，我送你。

阳谷说，不是说好听完就让我回去的吗？再说了，南京我来玩过，之前出差也来过南京，没什么好玩的。

张叶武说，你来玩，不是跟我一起玩的。我想你跟我一起，在南京玩一天。这么多年的交情，这点面子都不给吗？

阳谷笑了笑，说，好。

第二天，在一家非常豪华的饭店门口等大巴，张叶武指了指后面的饭店说，我长那么大，吃的最好的一顿饭就是在这，我的领头人上总的时候在这吃的。

阳谷没说话，默默地抽烟，大巴来了，两人上车，张叶武给导游两百块钱。路上，导游讲着一些南京的人文地理，有意无意的提着南京的“生意，”阳谷知道，今天的南京一日游没那么简单。

果然，第一站去的竟然是南京城市规划总局，阳谷故意站在了入口大屏幕面前，因为上面正在播放着警方捣毁传销的新闻。张叶武凑了上来，说，这就是政府做的宏观调控，吓唬那些胆子小的人，让真正有胆识的人来做这个生意。走吧，去楼上看看。

让阳谷极度吃惊的是，城市规划总局里面参观的人，竟然全部都是自己这种被领过来看“生意”的人！里面的所有陈列，在导游的讲解下，全部都和“生意”有着紧密不分的联系！在里面待了一上午，下午去了夫子庙，和当初和李雨玉一起过来没有敢去看的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回去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小雨，给灼热的南京，也给阳谷的内心，降了降温。

吃完晚饭，阳谷收拾行李，张叶武看着，没有说话。晚上，张叶武说，阳谷，后天再走吧！明天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再去唱个歌，下次再见面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看着张叶武真挚的表情与眼神，阳谷收拾行李的动作停了下来，是啊，下次再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不管他在做的事情是对的还是错的，他也是想让自己好，于是点头，嗯。

第二天一觉睡到大中午，下午去打了场篮球，晚上和张叶武一起又好好的喝了一顿，去KTV唱了歌。阳谷特意点了大学时班搞元旦晚会，张叶武唱的那首《其实我还好》。此次分别，确实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许久不见，再次相见，也没想过竟然是以这种方式。阳谷不知道张叶武的结局会是怎样，不知道此次一别，和他的关系是否还能像以前那样亲密。

第二天一早，阳谷重新开始收拾行李。张叶武说，跟我一起的几个朋友，这几天对你怎么样啊你觉得？

阳谷笑了笑，说，挺好的啊！

张叶武说，那你不晚上跟他们一起吃个饭，改天再走吗？

阳谷笑容消失了，发出一丝冷笑，说，不必了，很多人都是一转身就是一辈子，既然以后再也见不到，分别时何必搞得生死离别似的。

当阳谷和张叶武一起，拉着箱子走出小区的时候，阳谷知道，这次不愉快的“生意考察”结束了。只是不知道，和张叶武的情谊会不会就此结束。

叫的车到了，临上车之前，和张叶武一起合租的那个年纪偏大的女的过来了，脸上挂着笑，拉着阳谷的行李箱，说，怎么走了啊，不再多玩两天。

那个笑容在阳谷看来是那么的恶心，他挤出一丝礼貌式的微笑，说，不必了。谢谢这几天的照顾。

坐在出租车上，阳谷跟张叶武挥了挥手，他分明看到了张叶武脸上露出了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