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景走后,血瞳妖挥手封了少景的韵香殿。
大门拖出长长的吱吖声,最后终于沉沉地关上。从此以后,这里便再无殿主。那个自称少景的鬼,或许也不会再返此殿。
少景是个很奇怪的鬼。他的真名不叫少景,他真正的长相也不是一个小孩。
对灵妖鬼魂而言,真名跟性命一样重要。绝不会轻易说出。血瞳妖因与他缔过魂锁,所以知晓他的真名。自从血瞳妖见到他时,他就一直是化成一个小孩的样子,而且告诉别人自己叫少景。
少景在他身边已经有四十多年了。虽然总是惹是生非,但是不得不承认,少景很强,于他而言是个得力的手下,甚至可以说是心腹。所以当霄淩说要除掉少景的时候,血瞳妖非常不悦,也不可能听他之言除掉少景。
若不是发现少景真的动情了,他或许还会不顾霄淩的话,留下他。当他看到她手上戴着少景的鬼封之时,他就隐约猜到了少景的心。
可惜人鬼殊途,少景不该动这份情。正如他与若薇,人妖之间殊途难同,让他直到现在还忘不掉她。在一切还未开始之前,让少景放下这份情,便是最好的选择。
两百年后,物是人非。若他能从鬼炼山出来,他便不再轻易地任谁摆布。不论是他血瞳妖,还是那个霄淩。但愿到那时候,他的心还能不泯。
血瞳妖在万辉楼顶,倚着雕栏,望着永无白昼的远空,他想起了一些旧事。
不知多年前,玥崖山上。
有一个白衣青年正与血瞳妖饮酒。
满天杏花飘飞,两人谈笑之间,数片粉白的花瓣轻轻落在了他们的酒杯中,荡起一圈圈波纹。
血瞳妖微微蹙眉,略带嫌弃地把酒往身后一洒。
白衣青年见到他的样子,笑道:“怎么?嫌弃我们玥崖山的杏花?世人可是千金难求一枝杏。你倒好,不寻自来还不惜。”
“你们的杏花,恐怕是个妖都不喜欢。”血瞳妖冷冷地说。
“哈哈哈哈哈,那倒是。毕竟这杏花沾有玥崖山的仙气,也难怪你们妖怪不喜欢。”白衣青年仰头,将带着杏花瓣的酒一饮而尽,留下杯中湿酒的杏花瓣。
“但是这杏花酿你怎么又喜欢了?杏花酿也是取玥崖山上的杏花酿造,照理说也是仙露琼浆了。”白衣青年说道。
“仙露琼浆亦不过是佳酿,只要好喝,自然喜欢。”血瞳妖兀自提起青玉壶,给自己满了杯新酒。
“哈哈哈哈哈哈,有道理。”白衣青年笑道,“听说江陵有一种酒,叫霜降露酒。清香沁心,甘润肺腑。不知道跟玥崖山的杏花酿相比,孰赢孰负。”
“你没喝过?”血瞳妖有点不相信地看着他。
“没喝过。”白衣青年摇摇头,说,“杏雨教不许弟子饮凡酒。因凡酒易扰人心,不利于修道。”
“可笑至极。”血瞳妖嘴角一扬,嘲讽道。
“我也如此认为。”白衣青年抬起头,看着满眼粉白的杏花,淡淡地说:“人心是否被扰,与酒有何关系。凡酒仙酒都是酒,怎么还有凡酒扰人心的说法……”
血瞳妖看见白衣青年的眼中有一丝迷茫。那是他无法看懂的迷茫。他是妖,自然不会懂人心。
他也不喜猜测人心,更不喜与人交往。眼前的青年只是个例外,他虽然是人,却成为了他的好友。
阳光穿过繁密的杏花,在地上撒下斑驳的光。山高风凉,空气中飘散着薄薄清香,分不清是酒香还是花香。酒香醉人,花香亦然。两者杂糅在一起,好似天生浑然一体,辨不出你我。
这便是玥崖山的杏花酿。天下只有玥崖山的杏花酿才能让喝酒之人分不清是花香是酒香。千万朵杏花只能酿出一坛杏花酿,每一滴都是浓香四溢,远非世间凡酒能比。
两人闲听花落,不知不觉已经饮了大半壶的杏花酿。
“说起来,昨日我得了件珍物。”
白衣青年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物,朝着血瞳妖轻甩出手,那珍物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银光。
血瞳妖抬手,毫不费力地接住对方抛来的东西。他低头一看,一条极细的银链躺在他的手心里。
“鬼封?你从鬼王那里抢来的?”血瞳妖问。
世间鬼、夜、绝三城的城主都以王称。只是血瞳妖不喜这称谓,惯用城主身份自称。而鬼王,就是鬼城的城主。
那条银链便是可以封鬼怪煞气的封锁。鬼封数量极少,乃鬼王所造。
“哈哈哈哈哈,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从鬼王手里抢鬼封,我怕是几条命都不够。”白衣青年笑道。
血瞳妖晃起杯中的剩下一半的琼酿,说:“你们这些道家术士最喜欢说假话。”
白衣青年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说:“冤枉啊,我说的都是实话。城主大人可要信我。”
血瞳妖一笑置之。
“说出来你兴许不信,这鬼封,我是在绝城里得到的。”白衣青年说。
“哦?绝城的城民几乎都是魔,城主绝王亦是魔,怎么会有鬼封?”血瞳妖饶有兴致地问。
“最近教中下令杀的那个鬼逃到绝城,昨天我悄悄溜进绝城杀了它之后,从它身上发现的。”白衣青年压低声音告诉血瞳妖,“你可别告诉别人。这个鬼封我不好留在身边,还是给你拿着吧。”
血瞳妖一声不响地把就酒杯放到了桌上,眼中的神色沉了两分。鬼封还在他的手里,听见对方的话,他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虽然白衣青年说的非常隐晦,但是血瞳妖听出了其中的暗意。一个普通的鬼身上绝不可能带着这么重要的东西,而且逃命竟然不逃往鬼城,而是逃往绝城。
所以很有可能是绝王安插在鬼王身边的奸细偷了一个鬼封。这件事情若是公之于众,恐怕会是一场血雨腥风。这个赃物变成了烫手山芋,道家术士自然不好拿着。丢给他一个夜城城主,更不知道是居心何在。
“给我做什么?”血瞳妖冷声问。
“万一以后你遇见了个厉害的鬼,又不知道它的真名,不就用得上了嘛。”白衣青年继续哄劝。
“呵。你想得倒是挺周到。”血瞳妖不由得嘲讽说。
“那是当然,怎么说也是好友一场。城主大人,你就收下吧。”
“帮你解决这个赃物有何好处?”血瞳妖问。
“咳咳,我送你一坛杏花酿。”
“十坛。”
“十坛?!杏花酿半百年才能酿一坛,你要十坛?”
白衣青年惊得差点跳起来,而后又只能叹了口气,挥挥手说:“算了算了,十坛就十坛,不许反悔。”
血瞳妖满意地把鬼封收起。
白衣青年托着下巴愁眉苦脸。那可是十坛杏花酿啊!送一坛都要割他心头肉了,竟然还要十坛!他上哪找十坛去……
“夏泠,夏泠!”远处传来一人的声音。
白衣青年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忙不迭地说:“夜城主,我还有事,告辞告辞。”
随后一溜烟地不见了人影。没多久,又是一个白衣的青年出现在血瞳妖面前。
他俊朗的脸上带着几分怒意。他看见桌上那只留有杏花瓣的酒杯,转头问血瞳妖:“夜城主,夏泠他去哪了?”
“不知道。”血瞳妖慢条斯理地起站身,似若自言自语地说:“今日的杏花落得有些多了。”
眼前的青年神情一怔,随后快步冲向了杏花林深处。
血瞳转身离开,只听见身后杏花林中传来夏泠的大叫声。
“霄淩师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哎哟哟,你别揪我耳朵。”
“还不住口!你昨天在绝城杀鬼是想干什么?还嫌给我惹的事少了是不是?”
“是四师叔让我杀它的啊…….”
“四师叔让你杀鬼没让你在绝城杀!赶紧跟我去碧溪宫领罚!”
“我不去,师兄我不去......”
……
后鬼城易主,鬼城因新旧两任鬼王的大战而百废待兴。血瞳妖卖了新任鬼王一个人情,帮忙牵制了绝王蓄意吞下鬼城的野心。而那个赃物鬼封,新任鬼王知晓后,也就当成是鬼城给夜城的谢礼,不再追究。
现在看来,夏泠将鬼封给他确实是明智之举。除了夜城城主以外,没有谁能更好地解决这个事情。
鬼封对他而言是没有太大用处的。何况他是夜城的城主,城民都有他的魂锁,再说,世间能对他构成威胁的鬼怪又能有几个。即便鬼封再稀有珍贵,他也用不着。
他当初收下那个鬼封,其实不过是帮夏泠的忙而已。
再后来,他的城里来了一个自称少景的鬼。因少景鬼祟很高且依然有心,他便把鬼封给了少景,随他使用。他一直以为,凭少景的性子,鬼封肯定十有**会被他拿去恶作剧,用在哪个鬼身上。可是没想到,少景用在了自己身上,把滴了自己血的鬼封给了那个叫朱槿的人。
终究是处于因果之中。朱若薇也罢,杏雨教也罢,恐怕他是难以彻底抽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