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呢。”声音再次响起。
她低头一看,有个小孩子正拉着自己的裙角。是个大约六七岁的小男孩,身穿一身墨兰绸衣。咋一看以为是谁家的小公子。朱槿一下子心提到了嗓子眼,害怕的说不出话。因为她根本不认识这个小孩。这里是朱府,绝非外人能随意进出的。况且她在朱府十五年,家中有谁她会不知?这小孩到底是谁……
“小姐姐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哒。”小男孩放开了朱槿的裙角,“我呢,叫少景,是个小小的亡灵。”说完,少景在朱槿的闺房里蹦蹦跳跳起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又像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朱槿听到差点晕过去,什么?亡灵?这世间还有这东西?难不成是她今天出门犯了什么大忌,老天要收她了?怎么朱府还有亡灵啊,要赶紧和父亲说,让他请人来做法才行。她一边抚着额头,一边想着。
“是主人叫我来哒。”少景全然不顾朱槿现在被吓得要昏过去的样子,继续说,“他说时候差不多到了,我如果不来帮你,就……”小男孩突然捂住自己的嘴,像是犯错事说错话了一样,表情登时害怕了起来。
“什么时候差不多到了?”朱槿听着一头雾水。
“没有!没有!姐姐你听错了,我没说这话!”少景慌张的摇头摆手。“我……啊啊啊啊啊”少景正欲说什么,一到金光突然闪过,小男孩顿时化为气雾一样消失了。一阵很淡很淡的花香,朱槿闻到却开始头疼,眼前越来越模糊,终究还是倒下了。
待她醒来之时,已是第二天上午。她有点记不清那个小男孩的事情了,好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朱砚卿一早便动身去了宫里,为了去拜访江朝的国师。江朝的国师叫霄淩,人称灵云国师,已有百岁高龄,身体依然力行,道行很高,是先帝亲自从玥崖山请来的。据说玥崖山上有两位道长,一位叫霄淩,一位叫夏泠。两人均出自同门,但是关系并不好,夏泠在多年前被北夏的先帝请走了,而霄淩在夏泠被请走后,也随南江的先帝出山了。
穿过层层宫门,来到了内殿。殿内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不论是房梁雕窗还是轻纱灯具,都有着江家的家纹,梧桐叶。自南立之后,梧桐叶也成为了江家皇室的象征。殿中央有一方桌,陛下和国师正在下棋。
“启禀陛下,国师大人,廷尉大人来了。”素衣侍女跪在地上低声说道。
“让他进来吧。”陛下看着棋,头也不抬的说道。
“诺。”侍女把朱砚卿引入殿内后退下了。
“参见陛下。”朱砚卿先向陛下行了一礼,随后转身对国师行礼,“国师大人好。”
“爱卿不必多礼,快上来帮朕看看,要下哪步棋。”陛下朝着朱砚卿招招手。
朱砚卿上前,抚着胡须,认真看着桌上的棋局。国师大人的眼始终闭着,即使方才朱砚卿来了他也没有睁眼,不吐一字。
“陛下,容臣失礼了。”朱砚卿拿起一颗白子,放在了局中。
“哈哈哈哈哈哈。”陛下见之大喜,“妙啊,妙啊,爱卿的棋艺还是那么超群,不知道若是爱卿与国师对局,孰赢孰负啊?哈哈哈哈哈。”
“当然是国师赢。”朱砚卿连忙答道,“臣下这点小聪明可不敢与国师相比。”
这一棋子下去,国师缓缓睁开了眼,微微点头,像是在赞许这一步确实下的好。国师白鬓白眉白须,神态自若,右手从旁边摸起一枚黑子,放在了方才朱砚卿下的白子旁。
“说来爱卿此次进宫是为何事?”陛下问到。
“是为了小女朱槿一事。”朱砚卿正色说。朱砚卿这个人,能文能武,要权势有权势,要金钱有金钱,什么都不缺,唯独家中无子,仅有一个女儿。且不说后继无人,这朱槿也是朱砚卿的一块心头肉了。
一听到“朱槿”二字,国师和陛下都转过头来看他。不语。陛下已无心下棋了。空气一瞬间凝固了,良久,陛下长叹一口气。国师悠悠地说,“转眼已是十五年的光阴。”
在整个中原,知道朱家确确实实藏了个千金的,除了朱家的人,就只有陛下和国师了。因为有个秘密,必须藏起来。可是再怎么藏,朱槿始终会有长大的一天。陛下和朱砚卿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今日七月十五,还有一月时间。”国师说完又闭上了眼。
陛下与朱砚卿不再出声。朱砚卿作揖退下。
为什么江朝最重要的三人会因为一个刚成年的少女而如此头疼,事情还要从十五年前说起。
十五年前,先帝驾崩,太子江世雨继位,成为当今江朝的陛下。而朱砚卿在先帝在位时,已经身负重任,被先帝器重。江世雨继位之后,更加看重朱砚卿,将他提拔为廷尉,掌管刑狱。同时身兼多职,除了军队为陛下直属,祭祀由国师掌控以外,从刑法牢狱到财政税收等各项国内要事,都会多少经过他之手处理。不是其他专门的事项没有负责人,而是陛下认为给他过目之后比较放心。帝王对臣子如此信任,从古至今恐是找不到第二人。
那年七月,朱家夫人产下一女,肤白貌美,十分惹人怜爱。陛下得知朱家喜得千金,下令赏丝绸百匹,黄金百两。就在大家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时,有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小孩子,进了朱府,竟然没有引起任何人怀疑和阻拦,来到了朱家千金的床边。当时只有朱砚卿和夫人在她身边。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进来了?!”朱砚卿看到眼前这个陌生的孩子,忍不住愠怒,呵责道,“来人啊,把这个……”他还没说完,小孩子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丝毫不像是小孩的声音,却又确实出自小孩之口,“哈哈哈哈哈,朱砚卿,别激动,你要吵醒你的女儿了。”
小孩朝着他们走过去。
“你说什么,给我站住!”朱砚卿不假思索的拔出身边的长剑,刺向那个小孩。小孩像是早有意料一般,一个轻灵的转身便躲开了。穿过朱砚卿,直直来到婴儿身边。朱夫人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说:“你要干什么,不要伤害我的女儿!”
“我不会伤害她,我只是改改她的命数。”小孩嘴角扬起一抹顽皮的笑。说完把手放在婴儿的额上,“十五年后的八月十五日。我会来取她性命。”
“你说什么?!”朱砚卿气的发抖,剑在手上,却不敢挥出去,因为他的夫人和女儿就在那个小孩的身边,万一没挥好可就是一死两伤。
“哎呀,朱砚卿,你这么生气也没用,下过的咒,可就没法收回来了呢。”说完小孩正准备走出门去,突然转头说,“不过呢,看在你的父亲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一个方法,灵云国师说不定知道怎么解哦。”他居然就这么得意地走了,留下屋里绝望的朱砚卿和他夫人女儿。并不是他不想杀了那个小畜生,但是刚刚那一下子小孩子从他身边穿过,他就能感觉的出,自己绝对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他气的把剑狠狠摔在地上。我堂堂朱家的当家,居然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朱砚卿越想越气。
次日,朱砚卿就赶紧带着小女进宫,请国师帮忙。国师闻此事后,问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此婴已经取名了吗?”朱砚卿说:“还没有,本想着等过阵子,请国师大人赐名的。”
国师点点头说,“此乃不幸中的万幸。”
“国师此言是?”朱砚卿问。
“下咒有三样东西是必须的,一是被咒者的生辰八字,二是其真名,三是与被咒者直接接触,或者将咒物代替直接接触放其身边。”灵云国师半睁着眼,看着一脸困惑的朱砚卿,继续说,“如果缺一样,则下咒就会不稳,是否成真全看命数。”
朱砚卿一听到“命数”二字,顿时满脸惊恐,“国师大人,不好!那个小孩说他改了我女儿的命数!”
灵云国师的眼完全睁开了,那双眼,完全睁开时,竟如一潭清水,清澈无比,完全不像是老者的眼睛。他伸出手摸了摸婴儿的头,说,“从今天起,你就叫朱槿吧。”朱槿乃是朱家的家纹象征,意在用朱家先代的灵气,压住咒的邪气。
国师对朱砚卿说,“命数也并非全是天定,旧时曾有一人,命数极差,前半生过的十分凄惨,然其斗志不矢,终改天换命,成为一代群雄。”
“国师所言,可是夏侯?”夏侯,是北夏的先帝,与南江的先帝共同建业。
“正是。”国师继续说,“下咒这件事,必须越少人知越好,否则,人多蜚语,要改命数,就难了。”
“朱某明白,待会我去禀报陛下此事,让陛下不必操心。”
国师点点头,闭上了眼。朱砚卿带小朱槿走后,灵云国师睁开了眼,他知道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当今天下能下咒的人,除了他,就只有现在身在北夏的夏泠了。但是夏泠不太可能平白无故给一个女婴下咒。虽然他俩性格不合,但他了解夏泠的为人。如果,真是夏泠下的咒,那就定然有大问题。要说有什么不下咒不行的理由?必须要取朱家之女的理由……
“不好。”国师突然恍然大悟,站起身,正准备叫人,但是又随即停住了。他突然明白了下咒的原因。但是他不能说。越危险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正如朱槿被下咒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陛下听了整件事后,十分无奈,安慰朱砚卿说,“既然国师都说命数可改,爱卿不必过分紧张。”朱砚卿深深的叹了口气。
后来,灵云国师以去游学为由动身去了北夏,在北夏留了半月归来。
于是朱家之女被下咒之事,成为了必须守住的秘密,除了朱砚卿和夫人,陛下与国师,还有下咒的人,没有其他人知道。朱家把朱槿藏在朱府,不让外人知。陛下为了掩人耳目,派人去悄悄散了些传言,说朱家的女儿早就死了,朱家压根没有女儿。国师也始终没有说出下咒的真相。就这么平安的过去了十五年,然而这一天始终还是要来的。天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
朱砚卿回到府上,事实上,再过两日,北夏的太子要来拜访陛下。现在宫中也在忙这事,朱砚卿也不好再让陛下分神,所以才没有商量出什么实质的结果就匆匆退下了。本已公务繁忙的他,又为爱女的事心烦,可谓是焦头烂额。
朱槿当然不会知道这些,她已经快把那个叫少景的小亡灵忘光了,把他完全当成一个梦了。她现在担心的是自己的发带什么时候才能找着。万一找不到了怎么办。她寻思着自己还是再溜出去一天吧?晚点跟阿嬷求个情?
阿嬷正端着茶水走了进来,朱槿看到阿嬷进来了,赶忙把门关上。拉着阿嬷的手说:“阿嬷,我的发带找不到了,怎么办,我又没有同色的发带,肯定很快会被父亲发现的。”朱槿一脸难过的表情。阿嬷心里也是心疼,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是她知道大小姐肯定是想出去把发带找回来。“那要不……明天我们再出去一趟?”阿嬷不太确定的说。整天跟着这大小姐,胆子也好像大起来了,居然敢说出这么大胆的想法。说完,阿嬷就后悔了。
“阿嬷!你真是我的好阿嬷!”朱槿都要哭出来了,她扯着阿嬷的袖子说,“阿嬷你对我真好!”
“别胡说,老爷夫人对你也很好,我不过是一届家仆,小姐你可别这样。”阿嬷拗不过大小姐,只能任她拉着自己的袖子。“我说大小姐,你可以让我把茶放下了吗?我手都要断了。”原来从阿嬷进来,茶还没放下,就被朱槿抓住没放开过。
朱槿马上松开了手。别看她脸色稍微变好了,她的心依然很沉,很怕自己找不到发带。这个年纪的少女,哪有会因为丢了一条发带而愁的食不下咽,整日恍惚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喜欢上哪家的公子了。也只有生在朱家的她,才会如此吧。她突然后悔自己自己是不是昨天不该出去。如果不出去就不会丢了发带,闯下这种乱子了,都怪自己太任性了。她开始自责起来。
但是这次,朱槿却没能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