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火海,发出照亮黑夜的红光。火浪吞噬了一户又一户人家。一阵风吹起,火势立刻蔓延出去。黑烟四起,焦味满天。无论人们怎么泼水救火都显得杯水车薪。
距离火海不远的一个屋中,有一个圆坛,上面坐着一位女孩,双目空洞,面无表情。圆坛周围是无数条毒蛇,头朝着她,立着身子,起起落落。
突然,“嗙”的一声,门被重重推开,像是欲将门连铆带栓一同破去的力气。蛇却不为所动,依然朝着女孩立身吐舌。
门被推开的瞬间,安静了一秒钟,随后像是暴风骤雨般得响起了无数人的声音。其中夹杂着哭声,嘶吼。
“月领主!月领主!起火了!”
“月领主!不好了!起大火了!火已经烧过来了!”
“快救救我们!月领主!我的孩子还在屋里!”
“月领主!!你快灭了这火吧!”
“月领主……”
耳边瞬间响起了千千万万句“月领主”,女孩依然一动不动,面无表情,默而不言。被唤做“月领主”的她,是人不是神。兴许她可以借术灭去一两屋火,但是她却无力灭去这混杂无尽的火海。纵使灵力再强,诡术高超,也无可奈何。
屋内有蛇,无人敢入。于是人们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门外黑压压的一片全是跪着的人。用着像抓住最后一根希望的稻草的眼神看着她。她的族人是那样信她,那样崇她。甚至不允许她说出无能为力这四个字。在他们眼里,她就是神,她无所不能。
而她,也只能成为族人期望的那个“神”,只能用不答来回应他们的请愿。若是答之“无能为力”,致使希冀尽灭,民心不再,自三百年前延续至今的月氏领主一系必将遭血洗。她要用自己的命,去换她一系人的周全。
族人哭喊,哀嚎,额头磕出了血。她仍旧没有丝毫反应。眼神空洞无神,看不出一丁点的感情。
不知哪里传来了诡异的笛声。顿挫纷杂,曲调零散。悠悠扬扬地荡在空气中。乱中有调,听不出到底是胡乱吹奏还是故意为之。
屋内的蛇全部瞬间像是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无数嘈杂的人声渐渐安静了下来。
远远来了一个身穿宽布黑衣持笛吹奏之人。走进了,才看到他衣上绣着山水纹。人们跪着让出一条路。女孩听见笛声,略微抬头。
那人走到门口,停了笛。笛声一停,蛇就重新开始扭动起来。只不过,它们开始往着屋内的地窖的洞口快速爬去。无数条蛇顷刻间便全部入窖。屋内放眼望去,已不剩一条蛇。这些蛇,并不是为了防止外人进来,而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出去。
“大祭司,快求求月领主救救我们吧!”
“是啊!快替我们求求月领主吧!”
“大祭司的话,月领主肯定会听的!”
他附近跪着的人们纷纷扯上大祭司的衣服,哀求他。这个人,是月领主的大祭司。负责辅佐领主处理族内的事务以及主持月神祭典。
“呵,月领主,你也听到了,你的族人在求你灭火。”大祭司冷笑一声,把衣服从人们手中扯回,眼皮都不抬一下,独自踏入屋内。
女孩依旧不语。她当然听到了,听得比任何人都清楚。每一声每一句,她都听到了。那些话语宛如利刃,一刀刀刺在她的柔软的心上,将她的心刺得血肉模糊。
“我说月领主,一直以来族人可曾待你不好?”大祭司语气刻薄,看着女孩。正因为知道女孩双目失明,所以他脸上才会是那般恶毒的表情。
“你失明多年,族人不仅不弃你,反而依然爱你,护你,崇你,结果到了危难时候,你却在这一动不动跟个石像一样。”大祭司继续说着,一步步朝女孩走去。门外所有的人都安静听着。
“这,恐怕不太好吧?”大祭司走到她身边,停下了。
空气像是凝固了。屋中静得没有半点声响。女孩面前之人,身上隐隐带着股杀气。
“还不打算回答?”大祭司的脸有了三分扭曲。
他一把拽住女孩的领口,把她从圆坛上扯下,摔在地上。女孩没有反抗。她的心已经死了。在那些族人对她的呼喊声中,在他们的哀求哭嚎声里,还有在那滚烫的火浪间,她的心已经被吞没了。
大祭司转身,对着外面的人大声喊道:
“你们好好看看!这就是你们的领主!无能无德!在你们家破人亡,整族人遭受灭顶之灾时,竟然还能无动于衷!”
跪着的人一个又一个站起来,渐渐全部人都站了起来。人们的眼中从一开始的希望变成了失望,绝望,愤怒,憎恨……数不清的情绪在族人眼中杂糅在一起。
“我们不需要这样的领主!”随着他的一声大吼。所有的人都煽动了情绪,像是疯了一样跟着一起喊。
“对!我们不需要这样的领主!”
“我们不需要这样的领主!”
“我们不需要这样的领主……”
万声齐响,人声震天。
女孩躺在冰冷的地上,没有爬起来。即便身体流血,疼痛万分,她也全然不在乎了。她看不到族人眼中的变化。但她听得到族人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喊声。此时的她,犹如万箭穿心一般。她爱她的族人,可是她救不了。现在她的族人已经不再崇她敬她了。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去将她碎尸万段。
大祭司转回身,看着地上的女孩,扬起嘴角,像是在宣告自己的胜利。就像是早已知道了月领主不会回应族人的哀求一样,早就料到她准备以自己的死换取领主一系人的命一样。他的表情,明显在说,他赢了。
“呵。”女孩在地上发出一声冷笑。他赢了?是的,赢了。那个一直觊觎她领主之位的旁系月氏,靠着过人的能力一路被她提拔到大祭司的人,现在终于是露出了人面獠牙,一副吃人的面孔。只要女孩想,她随时可以还击,将他杀死。但是她不能这么做。所以她才发出了这声冷笑,既是笑他,也是笑自己。
站在她前面的大祭司听到了。这声冷笑像是火一样,烧到了大祭司的神经。他瞪大了怒火烧红的眼,一脚把地上的女孩踢出有一米远。女孩顿时胸腔一热,口中吐出一股殷红的血。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月领主,不,月谣。”大祭司咬牙切齿地说。
屋外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将火吹到了这间屋子上。一团红炎顺着屋顶的木脊,迅速蔓延开来。噼里啪啦地响着木头燃烧的声音。
“着火了!着火了!着火了!”
“大祭司!着火了!快跑吧!”
门外的人嚷嚷喊叫起来,吓得跟受惊的蝼蚁一样四处逃散。屋内的两人却对屋外的喊叫充耳不闻。
“月岚,你赢了。”月谣口中含血,冷声说出这话。从一开始就蓄谋夺位,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可不是赢了吗?月谣刚说完话不久,又咳出一大口血。吐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我当然是赢了!那是我应当的!我才是最适合当领主的人!”月岚狂妄地大笑起来。
屋外的已经没有人了。火就要烧到门口了,屋子的一角已被火吞噬,整个屋内都被火光照得明亮。
“可是你也输了。”她从地上艰难地撑起身子,一字一句地吐道。八九岁的身子本就弱不禁风,如今更是鲜血淋漓。
“你说什么?”月岚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把半撑起身子的月谣再次踢了出去。月谣却笑了,她躺在地上,脸上的笑被疼痛扭曲的不成样子。
“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月岚怒不可遏的声音几乎要充斥整个屋子,余音都盖过了火烧的声音。
“我说,你输了。”月谣依然是笑着回答。如果不是因为现在负伤,她肯定笑得比刚刚月岚的笑更狂妄,更放肆。
月岚一把钳住她的喉。手上青筋暴起。
“呵,一个连,三百年来,我们,为何会世代,成为月领主,都不知道的,旁支杂系。”月谣忍着剧痛,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出来。月谣打心底的想嘲笑这个人。是的,他的确赢了,只不过是看上去的,他自认为的赢了。
“说!”月岚没有放手,但是却要月谣说出月领主的事情。
月谣是不可能会告诉他的。一个旁系月氏,不管他再如何谋划,他都不可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月领主。只有月领主一系才知道的秘密,她怎么可能告诉他。
“做,梦。”月谣硬生生吐出这两个字。换来的是月岚将她狠摔在地。这一摔,让她脑中一空,昏了过去。
火已经烧了大半屋子。月岚心知不管自己如何逼问,她都不会说的。他看了下屋子里的火,整个屋子都被火吞噬。心想:就让她死在火里,烧成灰烬吧,烧得越干净越好。随后他从门口挤着火舌出去了。
月谣在昏下去的一瞬间,她想起了阿木。
昨天她特地把阿木支开,派他去南江的边界上找一个叫白昕的人,说是位通晓求雨之术的高人。来回该需要三四日时间。白昕这个名字是她编的,根本没有这个人。她只是料到了今日她凶多吉少,不想连累阿木。
可她没有料到的是,阿木半路折了回来。当阿木看到屋子正被大火烧着的时候,他脑中一懵,直接冒着火冲进了屋里。满屋的火光,他看到月谣躺在地上,一滩又一滩血像花一样开在她周围。贪婪的火舌在一旁虎视眈眈,几乎就要烧到她身上。
“月谣!月谣!”阿木抱起血迹斑斑的她,嘶声大吼。他的胸口冒起一股比火焰还猛烈的愤怒与疼痛。为什么!为什么!究竟是谁把她伤成这样的!凭月谣的能力,有谁竟能这样伤她!
月谣昏在他怀中,奄奄一息。阿木来不及多想,赶紧抱着人离开火海。
他并没有将月谣带回同系族人家中,因为那些族人,对月谣满是恶意。她身为月领主不被同系的族人所接纳,可她却拼死想保护那些人。她身边只有阿木一人,由始至终,不离不弃,绝不会背叛她。
他也没办法带她到普通族人家中,让人知道月领主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话,那些早就暗伏的势力肯定会来取她性命。以他一己之力怕是无法抵抗。这时候他才恍然明白,月谣一直以来,作为月领主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处境。
他咬了咬牙,后悔自己不该听信她的那道命令。如果不是半路正巧碰上了一队商人,问了之后商队告诉他现在中原几乎没有道家术士了,他才发觉月谣可能是为了支开他才派他出去。便匆忙折回。果真出了大事。他一直很木讷,但是不知道为何就这一次,他变得灵光了。
整个世界都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红光连天,他不知道该带着月谣藏到何处。阿木抱着月谣,站在山上,看到眼下火光一片的兀地,和怀中满身是血的月谣。内心涌上无数苦楚,他从未如此憎恨过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