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夏云,你等等!”江若端在噔噔地从楼上追到楼下。夏云却连头都不回一下,对身后江若端的声音置若罔闻。
“端公子,这就走了?您的酒还没喝完呢。”楼下的掌柜看到江若端急匆匆的跑下楼,赶忙问道。
“不喝了,改下次再来。”江若端一边走的飞快一边客套地回话。说完又加快了脚步。
出了沾仙楼,江若端追了没多久就跟上了。不枉费他每次从夏云剑下逃走练就出的好脚力。然而还没等江若端停下来喘口气,夏云忽的转进一个不起眼的巷子。
巷子人少僻静,只有一只懒在某户人家门槛上的黄白花猫。阳光照在猫身上,粉软的猫舌悉心地舔着花毛。被岁月磨得光滑无比的青石板在阳光下折射出晶亮的光,犹如打上了薄蜡。夏云步履轻盈如风,路过花猫也未让其受到惊吓。
江若端眉头一皱,这不是回朱府的路。他不知道夏云要去哪里。于是从怀里掏出一枚符,准备拦住夏云问他。反正这里偏僻,用了符也不会有人察觉。
还不等他用符,夏云便一跃上了屋脊停住了。江若端随之也翻身上去。
“夏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这不是回朱府的路啊。”江若端微喘着气,不解地问他
夏云没有回答。屋脊上没有东西遮蔽,阳光直直的照在两人身上。月白的袍衫被照得发亮,夏云伸出一只手半挡在眼前,朝远处望去,像是在寻找什么。
一路上一语不发的夏云突然冒出一句:“墓地在哪?”
“啊?”江若端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墓地?”
“茶家的墓地。”夏云放下眼前的手,转头对上江若端的视线,问他。
“你找茶家的墓地干什么。都被灭门十五年了,再说,茶家是以逆谋罪被诛杀的,哪里可能会给他们留墓地。他们祖上的墓地估计都给捣了。”江若端不知道夏云到底在盘算着什么,只觉得他要找茶家的墓地是件很荒谬的事情。
“既然你让我不要这时候去找朱槿,那我只好找点其他事情做了。”夏云露出了一丝捉摸不透的笑。
“那你找人家茶家的墓地是做甚。”江若端问。
“去玩玩。”夏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
“啊?!”江若端差点没被夏云给吓死。怎么相识十多年,还不知道他有去人家墓地玩玩的独特嗜好?
“你到底知不知道在哪?”夏云盯着他问。
“我怎么会知道,茶家被诛的时候我才六岁,那年我刚被立为太子,父皇就把我关在南和宫了。哪里知道这些事情。”江若端皱着眉头说。
夏云不语。跳下屋脊,继续往西走。江若端只好跟上他。
不到半时辰,夏云又突然停了下来。他摸出一张黄符,竖在面前。江若端看到那符微微皱起了眉头,夏云指间的竟然是问灵符。
他知道夏云几乎不会带符在身上,一直都是交给邪斌带着的。没想到他今天不仅带了,还带了不怎么常用的问灵符。连江若端都不常带着的符,夏云却带着。
问灵符,即招亡灵询问的符。问灵符只会招附近的亡灵,一符一灵。因其本身只为问灵用,所以并不能保证招到用符者想要的亡灵。
“问知亡灵,倾听汝音。”夏云口中漠然念出术语,甩出黄符。只见符悬在半空,一角自燃起火。
一个妇人模样的亡灵渐渐显现在夏云和江若端面前。亡灵目光涣散,面容僵硬。半浮在夏云与江若端面前。
“吾问汝,可知茶家否。”夏云问。
“不知。”妇人生硬地吐出这个字。
“方圆百里可有乱坟之地?”夏云继续问。
“城西郊楠木林。”亡灵答之。
不久符纸燃尽,亡灵自行归回。
“那是什么地方?”夏云转头问江若端。
“埋被处刑后的犯人的地方。倒确实极可能埋有茶家人的尸体。”江若端回答。
江陵城,城东为平原,城西为山岭。墓地多选山岭之地镇邪,所以夏云知道需要往城西去寻。即便是不问灵,也未必见得找不到。但是他要问个清楚,以防万一。
两人一路避人耳目飞檐走壁,到城西郊楠木林的时候已接近黄昏。斜阳洒在楠木上,宛如给楠木叶撒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粉。兴许是有肉骨化泥滋养,楠木棵棵粗枝茂叶,如高大魁梧的壮士。
浓密的叶荫压在地上,只留些许金橘色的斑块。林中随处都是破败的墓碑坟冢,东倒西歪地夹在泥土中。碑冢上面的字多数只有寥寥数语,刻着地下之人的姓名。然而地下有着远远多余碑冢数量的尸骨。
“夏云,你到底来这干什么?”江若端用扇子挡在面前,他不喜欢坟地的尸骨烂泥的气息和邪气。
“我不是说过了么,来玩。”夏云不动神色地说。
“啊?!你说什么?”江若端惊得差点把扇子都摔在地上。
夏云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没有应他。
两人在林中走了许久,一直走到夕阳的红霞褪去,天色渐黑。步至林心,夏云停住了脚步。
楠木林的中央是一片空地,没有乱碑,只有杂乱的野草肆意地长过人膝。夜色里只隐约看得见草的漆黑轮廓。
黑夜中飘起零零散散的青色荧光,孤零零地照着荒地。不过今夜无月,林中还是黑的瘆人。
“江若端,你带了火符没?”夏云问他身后的江若端。
“火符?好像带了。”江若端在身上摸了摸,从袖中取出了火符。
约莫是猜到了夏云想让他点火符照明,于是很自然地把火符随手扔到半空中。登时空地上燃起了红亮的光,将空地照得一览无余。
“你身上都带了问灵符了,怎么没带火符?”江若端疑惑的问。连他都不怎么带身上的问灵符夏云带了,常用的火符夏云却偏偏没带。
“只是今天恰好带了几张问灵符在身上而已。”夏云随口答道。
自从鬼哭童一事后,夏云就画了不少符。其中就有问灵符。
江若端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但是也没有继续追问。
在一片明火通亮中,夏云从怀中取出十几枚符,撒向空中,念出术语。问灵符皆燃起,为原本明亮的荒地上又增几许火光。符下渐渐出现十几个亡灵浮在半空中,有老有少,均是双目涣散,等待术士问灵。
“吾问尔等,可知茶家否。”夏云问道。
“不知。”亡灵答之。声音死气沉沉,僵硬而木然。
“十五年前此地可有一夜忽增数百具尸体?”夏云继续问。
“无有”亡灵答。
“有。”在一片无有声中,却有一个声音答了有。
夏云与江若端朝那个亡灵看去,只是一个布衣青年亡灵,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江若端双眼微眯,以扇挡面。
“汝知其何处?”夏云问他。
“不知。”亡灵答道。
“为何?”夏云再问。
“十五年前尸骨已尽数烧毁。”亡灵答。
不久,问灵符已经燃尽,亡灵散去。火符也渐渐烧到了头,火势弱了许多。黑夜往荒地中心匍匐靠近不少。
茶家这事情果然有点意思。夏云心想。他本想问出茶家人的尸骨再用招灵之术好好询问旧事。然而茶家的尸体早已被人焚毁。南江的旧事,他是无心管的,但是茶家既然与朱家有着些许关联,管管倒是无妨。
“江若端,你们南江诛人,还有焚尸的习惯?”夏云突然发问。
“这我可不知道,我又不是朱大人。”江若端戏笑着说。
忽明忽暗的火光在两人的脸上晃动。夏云的脸上还是挂着丝玩味的神情。
“怎么样,夏云,玩开心了?”江若忍不住调侃道。他一路上来看着夏云的行动,便知道他想探究茶家的事情。忍不住想要嘲笑这个之前还说出冷漠的话,回头却对朱家关心得不得了的太子。
“是挺开心,端公子以后可以多来这里玩玩,少喝点酒,兴许还能知道不少事情。”夏云回敬他的调侃。
“那可不成。这荒郊野岭的,又黑又脏,比不上沾仙楼舒服。”江若端说。
话音未落,火符恰好燃尽,林中顿时回归至原本的漆黑。漆黑里谁也看不清谁的脸,谁人脸上的那抹得意之色自然是看不到了。
江若端掏掏袖子,又摸出一张火符,重新点亮了林子。
“哎,可惜了我那两壶露酒。”江若端叹了口气,想起自己追着夏云出来浪费了两壶好酒,心里还有点惋惜。
“不若现在去喝回来。”夏云笑着说。
“正有此意。”江若端收扇答道。
两人将要出楠木林时,江若端突然说:“对了,好像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了。”
夏云转头看他。江若端玩起手中的扇子,笑着继续说:“有小巷街坊传言,茶家与朱家是世仇。”
他说得云淡风轻,毫不关心。手中的玉骨白扇在指间转动。
夏云漠然一笑,不予回应,扭回头继续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