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三,曹府准备了小半个月的寿诞终于拉开了序幕。只不过陶清漪断断续续病了好些天,又是发热又是上吐下泻,自然是参加不了这曹府多少年不曾有一度的盛会了。
当然,她不去,自然也不会有人想到她。
那日听闻曹家大少爷曹居仁醉酒后夜闯二少爷曹居衡别院,并对二少爷曹居衡大打出手,此事一出,曹居仁便被曹大人关了禁闭,直到今日曹居衡寿诞才被“请”出房门。
陶清漪听琉璃在絮絮叨叨说这些事的时候,脸上一片面无表情,心中却是翻搅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潦草地用了些饭食,她便翻了一本闲书倚在矮几上看。
那边琉璃刚刚描述完曹府二少爷曹居衡寿诞之华丽隆重,还不忘强调了三次就连太子和皇上也送来了寿礼。
她兀自地说,陶清漪也不理她,琉璃似乎是觉得自己干讲没甚意思,便起身跪坐在陶清漪身边,道:“小姐,你说这二少爷是个怎样的人物呢?好像大家都很重视他一样,我听外面那些人都快将他夸成神仙了,不过我觉得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那次见他的时候,你看看他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样子……”
“我倒觉得表少爷比他好了不止多少倍,表少爷可是连对下人都是一副春风化雨般的表情呢……”
“小姐,我总觉得表少爷这次被曹大人罚禁闭有些蹊跷,表少爷多么好的一个人呢,他肯定是被二少爷诬陷的!就算不是,那也定是二少爷蓄意挑衅……”
陶清漪从琉璃说第一句开始,就感觉头疼的厉害,更别论她说到曹居仁了。陶清漪几次想要打断她,但她向来牙尖嘴利,加上语速又快,陶清漪一时没有找到机会,她便说个没完。
陶清漪听得头痛欲裂,方开口训斥她祸从口出,不可语人是非,正巧此时小豆子端了药汤进来,见到陶清漪拿着书本正皱着眉头似乎跟琉璃在说着什么,她开口询问了句,才又抬了脚步,直直地将那药汤送到了陶清漪面前的矮几上。
“表小姐,这药只剩下这一副了,你看看我还用不用再去找‘前面’开些来?”
她说“前面”,自然是指前院司药的管事。那日陶清漪病得严重,高烧不退,琉璃和小豆子跟那管事好说歹说才弄回这么几幅药来。如今她身子比前几日大好了不少,陶清漪也不愿因为自己让大家都讨得没趣味,于是便摇了摇头。
“不必了,我好多了。”
“小姐,如若不然,你再多吃几日药巩固巩固吧,你看这几日你生生的都熬瘦了!”琉璃道,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一顿,复又开口:“小姐,该吃药的时候就要吃药,你千万别怕那些管事的为难我们,大不了我去求表少爷帮忙,反正他今日肯定不会被罚禁闭……”
陶清漪听琉璃说到她瘦了,下意识便去摸自己的脸,等到听到后面的时候,她的神情不免黯了一黯。
今日就解禁了吗?她淡淡地想着,但一片心湖却仿若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用了,我已经好了。”她冷着脸道,那神色亦跟着古怪了不少。
琉璃此时猜不透陶清漪的心思,只道陶清漪是不想让她们受麻烦,方想再劝慰两句,陶清漪却是当先打断了她的话。
“你们都出去吧,我有些累了。”说着便做了个困乏的表情,“药先放着吧,凉一凉我便喝。”
小豆子原本就很会察言观色,此刻明显感受到陶清漪似有不悦,忙站起身子端了托盘便走。琉璃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见陶清漪的确脸色苍白,仿若有气无力的样子,扶着陶清漪回到榻上,她便也随着小豆子的脚步出了屋门。
这头,陶清漪自琉璃讲到“表少爷”时,那一颗心里便乱糟糟的成了一锅粥,此刻她虽然眼睛盯着面前的书本,但无论如何也没能看进去一个字。索性便丢了书本,闭上眼睛休憩了片刻,又觉心中甚是烦闷,便打开了妆奁简单梳妆后,胡乱换了身衣服,便怀揣着那颗家传的夜明珠,寻着一个没人的空档,独自一人出门了。
这天,天气晴好,阳光灿烂到简直不成样子。花池里、树枝上,草丛中,虽还有积雪尚未融化,却也在分外明朗的阳光中显出了几分可爱的样子。
这个时候才过午时不久,那曹府中似乎正搭了台子在演百戏,鼓乐丝竹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庭院中,掺杂着时而鼎沸的欢快的人声,让这个平素稍显空旷冷寂的曹府,多了不少的人气。
陶清漪深深呼吸了几口阳光中还稍显冷冽的空气,瞬间觉得胸腔中一连被压抑了好几日的阴郁消散了不少。
出了春岁居,顺着主路又转过几个亭台楼阁、画栋雕梁,便见那掩映在一簇碧绿的主院,正有许多华服客人进进出出。陶清漪上次摔下亭台那一次,虽没闹出多大风雨,但毕竟得罪了三皇子,牵连了曹居仁,明里暗里也惹出了许多闲言碎语。她心知如今自己在这曹府是多么的不受待见,又怕遇到熟脸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沿着回廊绕了条路。哪知还没走上几步,却在回廊的转角迎面与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自那地上呻吟一声,然后双手撑着地站起身来。低着头拍了拍手和衣裙,这才望向面前的陶清漪。
那陶清漪显然也被这突然撞上来的人吓了一跳,虽然没被这人冒冒失失地撞倒,却也结结实实地挨了重重的一下,此刻揉着心口望向那人,却见那人也正兴致勃勃地望向自己。
“你……”
“你是春岁居的表小姐?是我呀,我是小桃!”那丫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表小姐,你也是来解那算术的吗?”
陶清漪依稀觉得这丫鬟眼熟的紧,又听那丫鬟自来熟地说上一句,这才记起来,这小丫鬟原是当时她与文亨初来这曹府时,为他们引过路的小丫头。
见那丫鬟一直笑吟吟地望向自己,陶清漪也微微地弯了嘴角,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而那叫做小桃的丫鬟身后,此刻正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急急匆匆往这边跑过来,见到小桃,挥着手喊了她。
“小桃,你尺子拿过来了吗?我好不容易寻到这个两隅大概一丈长的门,若是让别人抢先量了去,怕是那奖就要泡汤!”
那小桃往后扭头回应道:“你怕什么,就算两隅一样,那户高又不一定正好多于六尺八寸,大人们都解不出的题,难不成还能被你解出?”
那年轻的小厮被小桃这样一顶,一张脸顿时红了起来,巴巴地望了小桃一眼,愤愤道:“那一题解不出,不是还有一题?你若不帮我拿尺子,拿根竹竿也行啊!到时候解出题来,大不了我奖金分你一半!”
“这可是你说的!”小桃笑了笑,一张脸上的表情更加生动了。
陶清漪听二人对话,一问之下才知那被誉为当朝神童的曹居衡,在席间出了两道算术题给大家,在场无论达官贵人、妇人小姐、丫鬟小厮,只要谁能解出一题,立即奉上玉如意一只,解出两题者,奉上玉如意一对。那玉如意是前朝旧物,据说价值千金,这两道题目一出,曹府上下立刻便热闹了起来。
陶清漪听着那小桃说着话,一颗心不禁砰砰直跳,起起伏伏。她自小对算术还算有些兴趣,虽不及陶文亨有天分,但毕竟眼界要比寻常人深些。如今她正是用钱的时候,如果得了那对玉如意,非但不用变卖家传之物,就连文亨说不定也能……
这般想着,一双手不由得也跟着颤抖了起来。伸手抚上那怀中的夜明珠,那连日来苍白的脸上也有了几分生气。
那边小桃与自己又说了什么,她全然地都听不进了,只管喃喃念着小桃方才说的那道题目。
“仅有户高多于六尺八寸,两隅去适一丈。问户高、广各几许……”
“今有竹高一丈,末折抵地,去本三尺,问折者高几何……”
这般念着题目,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池塘边。池塘挨着梅林,虽说是梅林,但那梅树的数量却有些差强人意,仅零零散散种有数十棵梅树。想是曹府规模阔大,初来乍到扎根于这洛阳城中,还未来得及好好规划翻整一番。又兼着那冬季的池塘景色不佳,一排垂柳有气无力,倒也鲜少有人怀揣雅兴至此。
不过陶清漪似乎并不关心景致,她随意在池塘边找了颗矮树,折了枝梅花下来,也顾不得摘下花蕊,便蹲在地上认认真真地演算起题来。如此算了一阵,好不容易算出些眉目,那身后却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你既知折竹为勾股,户高户广又怎能看不出?这里,以开方除之,所得,减相多之半,既户广,加相多之半,既户高……”
“户高九尺二寸,户广二尺八寸?”
“户广对,户高错。”
“户高九尺六寸?”陶清漪将那手中梅枝舞得飞快,又认认真真算了一遍,这才报出答案。等到那话脱口而出,她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猛然回头,却撞进身后那人的眼睛。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