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散后,那郑家的下人们纵是再有怨气,但奈何江骋本领高强,他们也只得抬着他们方才还不可一世,如今不省人事的郑公子,灰溜溜地走了。
他们一走,不消萧子杞吩咐,江骋便又隐匿了身形。
曹居衡面上一派冷峻之色,一双眼睛只管瞪着萧子杞,谁不知道,还以为二人有深仇大恨。
“曹二,你瞪我作甚?”萧子杞环着手臂,一派气定神闲。
“萧子杞,以后这种事情莫要再让我参与!”说罢,便气哼哼地抬脚要走。
萧子杞见他又生气了,一双薄唇却又抿起,抿着抿着,便憋不住一个笑。
“曹二,我说你,看起来老气横秋,殊不知却是一副小孩子脾气!”说罢,又是一阵笑,越笑越夸张,到了最后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那曹居衡见萧子杞笑得开怀,一张脸黑了黑。
“你到底想怎样,我方才为你得罪了郑光,你还在这里取笑我?我倒要问你,你天天拿我取乐,到底安了什么心?”
“能安什么心?你曹二从头到脚,哪一点值得我对你安心?”萧子杞笑说道。
陶清漪顺着他的笑声望过去,正好能看见他牙齿左侧一颗尖尖的小虎牙。平时没有注意到,如今注意到了,却发现他温润如玉的外表下,竟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存在。
曹居衡听到萧子杞的话,深深地蹙起了眉头,定定地望着萧子杞,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萧子杞看见了,收敛了笑容,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好模样:“曹二,她以后说不定是你大嫂,你不救谁救呢?”
“八字还没一撇,你且别乱说!”曹居衡蹙眉道,他顿了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萧子杞,你方才大庭广众说得那些是什么话,若是被曹府的人知道了……”
“你还怕他们知道吗?”
“自然不怕。”曹居衡自负道。
“那你何必纠结。”萧子杞微微一笑,讳莫如深道:“说不定,我今天也算是帮了你。”
“什么意思?”曹居衡蹙眉,望着萧子杞。
萧子杞只是淡淡地笑着,并没有说话,而后他走到陶清漪面前,向着坐在地上的陶清漪,微微前倾了身子。
“陶小姐,你是自己起来,还是我拉你起来呢?”他好听的声音随着冷风飘过来,明明冷冰冰的,却像是带了温度,尔后他对着她伸出了手。
陶清漪方才膝盖着地,伤了膝盖,此时站不起来,但是望见萧子杞伸出的手,她却面上一红,摇头推辞了。
“我自己起来。”她说着,便要起身,怎奈方才那膝盖似乎伤得重了些,还未站起来,她就腿上一痛,当即向前栽去。
那面前的萧子杞似乎料到她会重新摔倒,向前方双手一托,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墨蓝的衣衫,随风缱绻出阵阵衣浪。他的怀中,漾在鼻端是一阵淡淡的药草香,似乎还沾上了些阳光的味道,闻起来温暖而熨帖。
她一惊,忙抬头,却见他正笑着望过来。深色的衣衫,更衬得他肤白胜雪,眉若墨画,目似朗星。而他那带着笑意的目光,似乎随着那街灯的亮度,一直清晰地照进了她的心底。
陶清漪面上一红,嗫嚅着小声喊了一句:“殿下。”
他笑着回应,也不恼:“说了多少次,不能不叫我殿下吗?”
这一下,陶清漪却是怔愣在那里,似乎连话也不会说了。挣脱着站起身子,好半天才小声唤了一声“萧公子”。
曹居衡冷冰冰地站在一旁,斜着眼睛望见面前二人扭扭捏捏,觉得这两人真是煞风景极了。于是他想要煞煞二人的风景,便踱步到那二人面前,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咳咳——”一边咳,还不忘一边瞪着眼睛去看那面前二人的表情。
面前的萧子杞似乎注意到了曹居衡,一双嘴角情不自禁地向上扬起:“曹二,你嫂嫂腿伤了,你还不过来扶着吗?”说罢,那目光便落到陶清漪的膝盖上。
曹居衡一听萧子杞这般说,一张脸上的表情跟着阴阳怪气了起来。
“萧子杞,你要扶便扶,英雄救美从来轮不到我曹居衡!”说罢,便别过脸去,不去看那面前二人。
陶清漪见曹居衡如此,又听他们提到“嫂嫂”二字,不禁觉得异常讽刺,又想到方才在那路上见到轿中的旖旎风情,不觉眼神一黯。
“谢萧公子,我的腿没事。”她淡淡地说,心中一片苦涩。想到自己方才差点被郑光欺辱,又想到曹居仁此刻说不定正与那轿中的娇俏女子颠鸾倒凤,心中更不是滋味了。
然而,她还没细想完,却突然觉得身子一轻,却是被人打横抱了起来。再回过神来,一抬头,却看见萧子杞正轻轻柔柔地望着她,她突然心跳失了一拍。
“殿……萧公子?”
“他既不肯帮忙,那我只有失礼了。”萧子杞笑道,抱着陶清漪,便大步朝前走去。
曹居衡一看萧子杞要走,心中一惊,便要上前阻拦。
“萧子杞,你身子不好,你把她给我放下!”他说着话,那隐在黑暗之中的江骋似乎也要跟着下来阻拦了。
萧子杞见曹居衡这般说,便顺着杆子向上爬,对着那江骋使过眼色,便又面对着曹居衡自然道:“既知我身子不好,那还不快来帮忙!”他一面说,那目光一面胶着曹居衡。曹居衡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把心一横,便伸手接过陶清漪,放在地上,而后又搀扶起来。
萧子杞牵了嘴角,而那曹居衡却是脸色灰黑,连带着那语气都不好了。
“现在已是宵禁,曹府她是回不去了,如今我们该去哪儿好呢?”说罢,他又想起了什么,凶巴巴道:“良家女子,半夜三更,你不好好呆在家里,跑来这杨柳巷作何?”
陶清漪被他吓了一跳,若不是他还搀着自己,恐怕她又要摔倒。
战战兢兢地望着曹居衡,见他那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她不由得想到了寺庙中的罗汉,不由得一阵心悸,连连摇头:“我只是方才与家弟文亨在西市见了面,不曾想记错了路……”说到这里,她眼神一黯,难免又想到了曹居仁和那名女子。
“路你也能记错?你这脑子可真够笨的!”曹居衡不留情面道。也不再多说什么,拉着陶清漪便走。谁知没走两步,他却又蹙起了眉头。
“萧子杞,你确定要带着她吗?”曹居衡苦了脸,萧子杞却难得地爽朗一笑。
“原计划,去聆音苑吧。”萧子杞笑说道,而后抬了脚步,当先往聆音苑去了。
……
陶清漪原本以为萧子杞与曹居衡也是结伴来这西市寻欢的,谁知萧子杞抱着她左拐右拐,却拐进了一个乐坊。
那乐坊之中,此刻正有伶人演奏的乐曲流泻,曲子时而低调婉转,时而明快活泼,时而抑扬顿挫,大有一些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在。堂中坐着数十人,皆全神贯注,目不转睛。而那为首一个女伶,正弹着一首《梅花三弄》,曲调清幽辽远,却又层层递进,跌宕起伏,如歌如颂,似诗句反复留连辗转,久久萦绕,绕梁不休。又似染了孤高的寒香,沁人心脾,深入肺腑,却令人只可远观。
而那正弹琴的女子,她的相貌极美,气质冷艳,虽只在头顶懒散地束着一个十字髻,却依旧挡不住那倾城美貌。她低着头抚琴时,那轻薄的衣料随之蹁跹,似有着旺盛生命的蝶。在场众人也不知是被那女子精绝的才艺吸引,还是被那绝美的容颜抢光了注意力,堂中除了乐声,再无其他声响。
而陶清漪他们这样一进来,不觉便破坏了这样的环境。原本美妙的音乐也随着他们开门的动作戛然而止。
众人目光接踵而至,望着他们。
陶清漪此刻正被曹居衡搀扶着,见那众人望过来的眼光,赶忙甩开曹居衡的手,划清距离。但饶是这般,她的脸还是不可自抑地烧了起来,恨不得立即钻入地底,让众人看不见她才好。
曹居衡见陶清漪甩开他,虽是一言不发,但一张脸却是比那外间的夜色还要黑了。
而就在这时,那门外突然钻进一个精瘦的中年人,一见到萧子杞与曹居衡,就哭丧着脸道:“二位大爷,都跟你们说了,楚楚姑娘今夜有演出,绝不可能随你们出场的……”那人一面说一面走,走到曹居衡面前,见曹居衡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便又站在了看起来比较温和的萧子杞身边,接着道:“萧公子,我们也是规规矩矩做生意,让这满堂的客人干巴巴留在这里白跑一趟,哪有这个道理……”
萧子杞一路走来,虽说路程不远,此时却也有些虚脱。他帮着曹居衡将陶清漪安置好,自己也席地而坐了。抬头望向那精瘦的中年人,一张脸上添了笑。
“赵掌柜,我不将楚楚姑娘带走也可,但是我们有约在先。楚楚姑娘要为我独奏一月,如今她又接了演出,这是为何……”
“这这……”那精瘦的赵掌柜蹙了眉头,忙又叫来了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见是萧子杞,一张脸白了白。
“萧公子包下楚楚姑娘的场,但是这个月一共只来了两次,我想着快到年节,诸事繁忙,萧公子定然贵人多忘事,早将楚楚姑娘忘到脑后了,所以……所以我就……”那青年喃喃。
“所以你就又让楚楚姑娘接了演出吗?”曹居衡冷笑,话语冷,眼神也冷,瞪着面前的那个青年和赵掌柜,似乎要将他们冻出层层坚冰。
“混账东西,你怎么能私自决定,真是气煞我了!”说着,便一掌打到了那个青年头上。
又道:“你说这该怎么办!”
那青年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只管讨着饶命。
曹居衡见此,只是嗤笑,心道:“若是赵掌柜不授意,这青年有多少个胆敢善做主张呢?”
但看破不说破,只开口道:“即是如此,那就请在座的各位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