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致文独自回到房内,他也是真累,心累,一头砸在床上,拉过被子蒙住脑袋。
耳听有脚步声,蒙着被子,又是心烦意乱的,没听清楚,以为是宋绣程,忽地坐起吼道:“你烦不烦!”
阮福财给他吓了一跳,气的跳脚:“你敢说老子!”
阮致文一愣,随即耷拉着脸道:“爹,是你啊。”
阮福财道:“不是我是谁,我告诉你,赶紧把那个女人休了,这话我不想成天在你耳边嘟囔,你觉着我聒噪,我还嫌麻烦呢。”
阮致文下了床,往桌子边倒水喝:“当初让我娶她的是你,现在让我休妻的也是你,夫妻一场,说休就休,您不怕旁人骂我薄情寡义。”
阮福财嘴角抽了抽,想动怒,可儿子所言非虚,于是和颜悦色道:“你别提当初,当初她哥哥给朝廷倚重,她爹还是曹家堡的父母官,现在不一样了,她哥哥已经死了,他爹也丢了官职,宋家这回是彻底完蛋,再说她过门多久了,一儿半女没给你生出,倒是天天的往铺子上跑,穷搅合,你看看现在咱们的生意让她搅合成什么样了,快黄摊子了,赶紧把她休了,刚好玉贞跟曹天霸也退婚了,你趁机把玉贞娶回来。”
阮致文无奈摇头:“我是势利小人,爹你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我那么喜欢表妹,你逼着我退婚两次,现在乔家风光了,又让我娶玉贞,我倒是想,可人家未必肯。”
阮福财理屈词穷,当即恼羞成怒,气的跳高问:“你就是不听我的话对吗?”
阮致文语重心长道:“爹,您听我说……”
阮福财脱下了鞋子就打了过去:“老子不听你说。”
鞋子没打着阮致文,却打在刚进门的宋绣程身上,并同时打落她手中的碗,碗中的羹汤洒了,烫了她的手,望着地上那碎片混着人参银耳什么的,她愣住,阮福财也愣住,虽然一直在撺掇儿子休妻,但打了儿媳,还是觉着有些难为情。
不过须臾,宋绣程若无其事的对身边的樱春道:“羹汤洒了,我们再去炖一碗吧。”
说完出了房门,只是刚出房门,泪水就以铺天盖地之势落下,却硬是紧咬牙根一声不吭,脚下不停的往厨房走。
樱春一旁陪着她哭:“小姐,他们欺人太甚!”
宋绣程用袖子抹了把眼泪:“没关系,由着他们得意好了,早晚,我会变本加厉的都还给他们。”
樱春问:“小姐不怕姑爷休了吗?”
宋绣程抬起手,看了看手背上烫得一片通红,火烧火燎的痛,她就噗噗的吹着风,以此来缓解疼痛,道:“不会,阮致文这个人没什么长处,特别是耳朵根子软,只要我好生哄着他,他就不会休了我。”
樱春心有不忍:“小姐岂不是太委屈自己。”
宋绣程凄然一笑:“比起活着,这点委屈不算什么,假如我成为弃妇,娘家是回不去的,再说,你这样的身子,咱们两个也不能沦落街头不是。”
樱春一愣:“小姐!”
宋绣程侧目看了眼:“行了,我早看出来了,你有了身孕,是我哥的骨肉。”
樱春低声啜泣:“小姐。”
宋绣程道:“所以我们必须留下,这是宋家的骨肉,你要把这孩子生下来。”
真如她所料,阮致文没有听从阮福财的话把她休了,不过,阮致文彻底变了,曾经对她俯首帖耳唯命是从,现在却是颐指气使呼来唤去,如同使唤个丫头,她猜想,这或许就是阮致文没有休掉她的真正原因,报复,看阮致文梦里都能笑出声来,完完全全是报复的快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忽然想起那些话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没关系,只要自己还有个落脚之地,还稳坐阮家大少奶奶的位置,将来,她也可以实现报复,并体会到报复的快感。
因为没了忌惮,阮致文同之前那些暧昧不清的女人便开始明目张胆的来往了,特别是跟张茉莉,虽然张茉莉比阮致文年纪大,又是个寡妇,但张茉莉富有,阮家生意一落千丈,阮致文又是享受惯了,铺子上门可罗雀,家里就渐渐的入不敷出,所以他天天的哄着张茉莉,有这个财神爷,他就不愁吃喝玩乐。
其实阮致文曾经还是非常勤恳的,可是因为生意不好,赖以倚靠和吹嘘的宋家也倒了,他突然有种从高峰跌落谷底的感觉,这种落差让他接受不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成天不落屋,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混在一起。
这些事,宋绣程都知道,樱春气不过,道:“姑爷也太过分了。”
宋绣程正在看账目,生意不好,阮致文也就懒得打理,倒是宋绣程,认认真真,继续盯着铺子上的买卖,此时听樱春牢骚,她若无其事的翻着账本:“由着他闹吧,他心情也不好。”
樱春道:“可姑爷同那些女人来往,完全没把小姐放在眼里。”
宋绣程笑了:“他也从来没把我放在心里,岂能放在眼中。”
两个人正说着话,一个小丫头匆匆跑进来:“大少奶奶不好了,大少爷跟人打起来了!”
宋绣程抬起头,有些不悦:“天塌了吗,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小丫头喘着粗气:“是,是大少爷在街上跟人打起来了,好像大少爷还受了伤,奴婢急着来告诉大少奶奶。”
樱春一旁问:“为了个什么呢?”
小丫头道:“好像是为了那个张寡妇。”
樱春恨恨的:“又是张茉莉。”
宋绣程扭回头,继续看账目,微微一笑:“争风吃醋?让他打好了,他打死了别人,他去抵命,他被别人打死了,我给他送终。”
小丫头很着急:“大少爷受伤了呢。”
宋绣程提起笔,准备算账了,喝道:“出去!”
小丫头再不敢说什么,唯有退了下去。
樱春有些不懂:“小姐不管姑爷是没法子,但小姐不至于连张茉莉都忍了,该找那个女人理论一番,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不怕被口水淹死?”
宋绣程啪的合上账簿,笑笑:“我非但忍了张茉莉,我还要玉成她和大少爷的好事。”
樱春颇有些震惊:“小姐你好像变了。”
宋绣程心头一揪,鼻子酸涩,眼中溢满泪水:“我哥哥死了,我娘也快死了,我爹没死也是病入膏肓,我一家人都出了事,我如果再不改变,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樱春抽泣道:“小姐别难过了,保重自己。”
宋绣程擦了擦眼睛,脑袋一扬:“我当然要保重自己,我要为哥哥报仇,为爹报仇,为娘报仇,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乔玉贞而起,乔玉贞为了救她的相好曹天霸,动用她祖父害我哥哥,这笔账,我早晚会清算,当然,我也要为我自己报仇,大少爷跟那些女人,张茉莉之类,都是玩玩而已,他只喜欢乔玉贞一个,所以即便我家里没出事,我得到他的人,他的心却在乔玉贞那里。”
樱春手轻轻的抚上腹部:“我也要报仇,为大少爷报仇,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实在可怜。”
宋绣程点头:“为了报仇,咱们必须拉拢张茉莉。”
樱春不解,宋绣程道:“以后慢慢跟你说,走,咱们去见一见那个张茉莉。”
谁都知道,张茉莉是嫁出去的女儿,丈夫病故,因其没有生养儿女,夫家不容留,她就回了曹家堡的娘家,不过这女人有手段,和夫家闹了一通,便把丈夫的遗产都带了回来,所以成为曹家堡有名的一位富孀。
张茉莉名义上是回娘家,其实过的是独居的日子,一套三进大宅,有丫头有嬷嬷的伺候,除了夜里寂寞,其他都好,而今阮致文缠上了她,日夜陪伴,就更好了,此时两个人正躺在卧房的炕上相对抽烟,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张茉莉熟练的吐了个眼圈:“不如你娶了我吧。”
阮致文是才学会抽烟的,听了她的话,突然咳嗽起来,含糊道:“咱们两个这样挺好的。”
娶个寡妇,他还是没这个胆量的,怕给父母责骂,又怕曹家堡的人笑话。
张茉莉坐了起来:“这怎么能一样呢,咱们现在算私通,细究起来,其实是触犯律法的,一旦哪天官府知道了,你就判个斩立决,我也会判个骑木驴。”
骑木驴,一种对不贞不洁女人的残忍的惩罚。
阮致文哼的一声冷笑:“我岳父给朝廷免除了官职,而今曹家堡群龙无首,谁管?”
张茉莉忽然想起什么,道:“我可是听说有人举荐那个土匪曹天霸来做曹家堡的父母官呢。”
阮致文一惊,猛地坐起,碰翻了烟袋,烟袋锅子里面的火星烫了他的手,他心惊肉跳的问:“你打哪听说的?”
张茉莉撇着猩红的嘴巴:“看着曹家堡没有不知道的,你成天都想什么呢,这么大的事居然蒙在鼓里,最近曹天霸广散家财,接济了很多穷苦的人,又打出旗号,凡是曹家堡的商人,用他天下镖局来押镖,一律收八成的镖银,所以现在他在曹家堡人的心中,那就是衣食父母了,听说百姓们联名向上头举荐他为新一任协领呢。”
阮致文又怕又气,破口大骂:“娘的,他曹天霸什么玩意,当过土匪,干了那么多坏事,又没经过科考,怎么可以当协领呢,按我说他连个县令都不配。”
张茉莉很是赞同:“谁说不是呢,可人家命好,认识乔玉贞,就你那表妹,别看像个巾帼英雄似的,其实女人都一样,她更曹天霸解除了婚约,还是忘不了人家,一准在背后帮着曹天霸呢,否则就凭曹天霸那个土匪名声,能做协领,定是乔玉贞让她祖父帮忙。”
阮致文更来气了,嗷的一嗓子:“乔玉贞是我表妹,凭什么帮曹天霸?”
张茉莉撇撇嘴:“有本事你也找你表妹帮忙,你如果做了协领,老娘也跟着沾光。”
阮致文心道,我如果做了协领,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撵出曹家堡,可明知玉贞不待见他,所以协领,他是不敢觊觎了,重新躺下,闷头抽烟。
外头突然有丫头禀奏:“回太太,阮家大少奶奶来访。”
没等张茉莉开口,阮致文一蹦跳下炕,赶着问:“有后门吗?”
张茉莉奇怪的看着他:“没有。”
阮致文又四处的找可以藏身之处。
张茉莉冷冷笑着:“呦,这是给家里那位吓破胆了,首先这是卧房,她来不了,其次宋家倒了,你还怕她作甚呢?”
阮致文呆呆的站在那里,想了想,一拍脑袋:“我忘了这码事了。”
张茉莉啐了口:“瞧你那点出息,既然这样,我偏把她叫到这里来。”
阮致文不以为意的笑笑:“吓唬我呢?叫就叫。”
张茉莉可没跟他开玩笑,立即冲外面喊:“把阮家大少奶奶请这里来。”
阮致文一听:“你来真格的!”
张茉莉问:“你怕了?”
阮致文是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在家里对宋绣程滥施淫威,但也不敢太过刺激宋绣程,那女人手段可不一般,硬撑着道:“孙子才怕呢。”
不多时,丫头依旧把宋绣程带到,又引着进了房,张茉莉整整衣裳,斜倚着大迎枕懒懒的坐着,一回头,发现阮致文不见了,再一找,见床边的幔帐晃动,知道他是躲了进去,讥笑声:“孙子。”
转而看宋绣程,彼此见过,样貌都没记清,此时仔细打量下,宋绣程样貌平平,但有种骨子里透出来的端庄和娴静,张茉莉感叹,宋家倒了,没成想这位宋家大小姐仍旧没事人似的,若不是她心宽,便是有着常人难有的承受能力,当即笑着招呼:“大少奶奶怎么来了?真是稀客。”
让丫头看座看茶。
宋绣程谢过,也坐了,寒暄了几句,正想书归正传,忽然发现幔帐下露出一只脚,自家男人的穿戴打扮她还是知道的,无声的笑了笑,道:“我来给姐姐做媒来了。”
张茉莉颇感意外:“给我做媒?大少奶奶忘了,我是个寡妇,谁肯娶我?”
宋绣程立即道:“寡妇怎么了,寡妇不过的死了丈夫,又没做错什么事,况姐姐品貌俱佳,不知道多少男人梦寐以求呢。”
这话到底是真是假,有待商榷,但张茉莉给她夸赞,还是非常受用,态度也缓和下来,一概方才的敌意,叹了声:“是我命苦,不过大少奶奶怎么会干起保媒拉纤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