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日,苏木兰只觉似牵线木偶一般,依从喜婆所言行诸多繁复礼节。
待众人离开,她方才掀开盖头畅快舒了一口气,转了转被沉重头冠压酸的脖子,只觉腹中空空难耐,幸好喜桌上摆有各样糕点水果。
忽听门外有响动,她匆忙坐回床畔盖好盖头。
幸有柳错帮忙拦下一众醉酒之友,林致远方才脱身入洞房。
微醺醉眼看佳人,心驰意荡间一句诗浮现脑海,软玉温香间,春宵值千金。
苏木兰透过盖头之纱看清唯他一人,便自己抬手掀开盖头。
林致远打趣道:“从未见过如你这般豪爽主动的新娘子。”
苏木兰从袖中拿出方才未吃完的半块糕点,道:“好像你娶过其他新娘子一般。”
林致远坐于她身边,这是他首次见她红妆模样,纵是美艳,却不如往日那般自然娇俏。
苏木兰隐隐闻到他的酒气,不满道:“若有来生,我愿做个男子,成婚时不必又闷又饿地留在房中,而是与好友畅快痛饮。”
林致远拿起盖头为自己盖上,道:“那我便做个女子,等你来掀盖头。”
苏木兰玩心自起,掀起盖头一角复又放下,故作男子声音道:“面貌甚丑,不娶也罢。”
林致远拉下盖头并扯住她的袖子玩闹,不想她因发饰过重而未站稳,重重跌入他怀中,四目相望间面色皆绯红,仓促起身一时无言。
她的头冠已松,摇摇晃晃却一时取不下来,于镜前端详半晌也无头绪。
在喜桌前剥石榴的他上前相助,却笨拙地几次扯到她的头发。
她忍不住蹙眉道:“轻点儿,疼。”
他的喉头不由得动了动,“轻点儿,疼”,洞房初夜,新娘大概皆会有此言。
摘下头冠,她终轻松自由,叹道:“想不到长安城中成亲竟有如此之多的繁文缛节,头饰再多戴一会儿脖子就要断了。”
他回想昔日在昆嵛山中所见婚礼,道:“还是山中婚事好,虽形简但意浓。”
她斟酒道:“你既已喝如此之多,这一壶全是我的。”
“一人独饮总归无趣,至少分我一杯,没有交杯总该有酒。”
红烛洞房中,她于床中,他于塌上。
见她欲放下床帐,林致远道:“我们彼此交换一个秘密怎么样?”
苏木兰亦觉有趣,道:“那你先来说。”
“你且先猜一猜柳错师承何处?”
她几番猜测皆不中,他终才道出是“剑仙”李清。
苏木兰难以置信,裹着被子坐起来道:“我曾听李清师叔提起过,他将长生剑法传于长安一位颇具天分的少年,难道就是柳错大哥?但此事为何要保密?”
“长生剑精髓不在固有招式,而在变化之间,领悟其道七分人力三分天意,柳错在尚未悟得长生剑道精髓之前,不愿让太多人得知师承,恐有负李清师叔‘剑仙’盛名。”
苏木兰感叹道:“多少江湖少年欲拜入李师叔门下而不得,多少人忧‘剑仙’后继无人,不曾想柳错大哥竟是长生剑传人。”
“更有意思的是,李师叔与柳错相识于长安的烟花柳巷,言谈甚欢、饮酒舞剑,就这样便成为师徒。”
“世间因缘际会真是有趣,‘剑仙’李清师叔与‘剑圣’杜陵师伯为至交好友,昔日结伴游历江湖、惩奸除恶,而如今柳错大哥是李师叔的徒弟,你是杜师伯的传人,携手查案还武林太平,真是江湖代有才人出。”
林致远道:“该轮到你来说秘密了。”
她故意打哈欠道:“时辰不早了,不如改日再聊……”
他假意起身道:“不许赖皮,否则我便不客气了。”
“那我也说一个与李清师叔有关的秘密,你知道师叔的意中人是谁吗?”
“李师叔个性洒脱不羁,甚爱游山历海,孑然一身不牵绊于男女之情,如今也有钟情之人?听闻李师叔近两年大多时间都居于昆嵛山中,难不成他的意中人便在山中?”
“就在山中,你来猜猜看。”
几番猜测皆不中,她一直卖着关子,他起身走于床边威胁道:“你如果再不说,就不要怪我搔你的痒。”
她一向最怕痒,忙拉紧被子道出实情,“李师叔喜欢若水师傅。”
他坐于她脚边,扯过另一床被子盖上,讶异问道:“这件事你从哪里听说的?”
昔日秋冬,两人亦如这般,裹着被子一同看书。
“去年夏天我回昆嵛山,帮若水师父整理武学典籍,李师叔几乎日日都来,而且总是找各种理由将我支走,我甚为奇怪便一直追问,后来李师叔亲口告诉我他喜欢若水师父。”
“那……那若水师父可否钟情于李师叔?”
“若水师父没有提起过,我也不大好问,不过依我看,应该也是喜欢的。”
“你这傻丫头,能看的准吗?”
“你才傻呢,若水师父待李师叔与旁人皆不相同。”
“就是如此简单?”
“喜欢难道不就是觉得一个人与其他人都不同吗,还能复杂到哪里去?”
情爱之事本不复杂,千万人中唯你特别而已,一直都是他想的过于复杂。
在他心中,苏木兰便是最为特别的存在,熙熙人群中唯她闪光发亮,若非深爱,怎会如此。
她看着发呆的他,摆了摆手问道:“你怎么了?”
他回神后脸不由得发烫,起身手足无措片刻,而后一边解床帐一边道:“没事…那个…早点睡吧…被子盖好…”
一夜旖旎春梦,清晨林致远睡眼惺忪间看到她已起床,疑惑询问缘由。
苏木兰道:“我去帮忙准备早饭。”
林致远抱着被子起身拉住她,“家中自有佣人,这些小事你无需挂心,安心睡回笼觉就好。”
“假成亲之事本就有愧于长辈,我总该要更贤惠勤快……”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林致远赶忙拉她重回床上,仓促间半压在她的身上紧捂其嘴。
脚步声在房门外徘徊片刻,又悄然离去。
苏木兰挣扎摆脱他的手,蹙眉道:“你这是要干什么,人家应该是来催我们起床的……”
林致远压低声音道:“傻丫头,哪有新婚燕尔起的这般早…你总得顾忌一下我的面子…”
诗中有云,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苏木兰恍然醒悟其言,面色刹那绯红,抬腿狠踢他膝盖。
林致远忍痛抱怨道:“冷血的丫头,大清早谋害亲夫!”
向高堂奉茶过后,佣人将昨日友人所赠贺礼送到房中。
苏木兰对柳错所赠之扇爱不释手,道:“柳大哥真有心,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画着灵芝与雪莲的扇子呢。”
林致远没好气地推开一大一小两个锦盒,道:“这个可恶的南棠,天山雪莲绝不会给他!”
小锦盒中是龙虎丸,大锦盒中是搓衣板,她忍俊不禁。
林致远又打开一个盒子,见其中是一串狼牙手链,他知这是魏国祈福之物,抬眼看到她微变的脸色,便知是拓跋枫所送。
见她不愿多言语的神情,他便也未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