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郊外的沙土路上,小乞丐一步一拐艰难地向北行进着,破旧的草鞋早已把脚上的水泡磨破了,干结的汁水贴着皮肤,可依然抵挡不住摩擦的刺痛,小乞丐走到了分叉路口,向两边望去,不知该向哪一边,犹豫之中,见路口处一处凉亭,一个看上去有二十七八岁,身着布衣蓝袍的男子正坐在亭中看着书,见那书生人畜无害的面貌,小乞丐便决心先去歇歇脚。
“这位大哥”小乞丐缓步上前,躬身作揖,道:“小生叨扰,敢问大哥可知十里堡最大的庄子,月来庄怎么走?”
那书生并不抬眼答话,一门心思全在他的书中。那小乞丐见状便也不便继续打扰,只得坐在石阶上歇脚。
过了片刻,那书生才是放下书卷,竟还放声大笑。惊得小乞丐回头差异地瞧着这书生。心想,这书呆子怕不是读书读疯了吧?
“你要到那庄子上去做什么?”书生突然问道。
小乞丐起先还以为自己听错,这书生竟然同自己答话。一怔,忙站起来,答道:“在下受了如鹤公子的大恩,打算去庄子上效力,为公子报恩。”
“如鹤公子……”书生低眼片刻,思忖一下,旋即笑道:“我知道地方,我带你去。”
小乞丐忙起身千恩万谢,只见那书生背起放在地上的竹篓,将方才看着的书卷塞在自己怀里,胸前的对襟撑的鼓鼓的。这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倒不比小乞丐整齐多少。
“你跟着我走吧。”
小乞丐跟着书生一路向西,两碗茶的功夫,便瞧见了一个偌大的庄子,青白色的围墙,青灰色的高瓦,侧门的门口还站着四个护卫样的壮汉,门上头还挂着一块黑檀木的牌匾,写着“月到风来”四个金灿灿的大字,不禁看傻了眼。
书生带着小乞丐走到门口,只见那四个壮汉对着书生抬手作揖,高声道:“庄主!”
“嗯!”那书生点头应和着,小乞丐心想这位邋遢的书生居然是庄主?!!
小乞丐畏畏缩缩地跟在这位“洛庄主”后面进了庄子。这庄子里头却不是外面那般四平八稳的样貌,竟是别有些风致的,进了侧门就是东苑,过了一个廊桥,便到了一个叫醉香坊的庭院。庭院里头隐隐传来浓郁的花香,小乞丐抬头往上一看,竟见到一只粉嫩的桃枝上头挂着好些个绽放的桃花。
小乞丐不禁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秋天哪里来的桃花?
洛先生对着醉香坊的门轻轻敲了两下,门内开一小缝,一个丫头探出头来,看了一眼二人,转头又关上了门。只听门内一声大喊——“妈妈!洛先生带了个乞丐来!”
没过一会儿,门又开了。小丫头又出来了,这回没有关门谢客,而是不耐烦说道:“妈妈叫你们过去。”
洛先生笑眯眯地跟着小丫头进了门,小乞丐更是蹑手蹑脚的跟着。一进门就发现,原来这院子里的池塘竟是暗暗冒着热气,看来是不知道哪里引来的温泉水。难怪温度较外头热了不少,这蒸腾的热气竟也把这院子衬托的仙境一般。
三人走过了池塘,到了内院,只见三位十七、八岁的仙女一般的美人儿在院子里踩着鼓点跳着舞,而一个身着大红色纱裙,年纪较这些仙女稍稍年长些的大美人手中正拿着小红鼓,打着节拍。三个美人跟着节拍舞动着曼妙的身姿,小乞丐看傻了眼,从未见过如此令人如痴如醉的舞姿。当小乞丐还沉浸在舞蹈的魅力时,鼓声骤然停止。那红衣女子厉声道:“春婵,你这几日到底练习过几次?”
三位美女都噤声不敢说话,只见那叫春婵的小美女羞愧地低着头,小声道:“妈妈,这几日赵公子约奴家游湖秋钓,确是没太多时间练习,望妈妈体谅,并非春婵故意懒散。”
洛先生忙上前插话道:“我看春婵跳的挺好的呀,灵玥姐姐何必动这么大气。”
灵玥转身,一双恶狠狠的目光盯着洛先生,又看见身边不知所措的小乞丐。玉手一挥,三位美女都纷纷离开院子,回到各自屋中。
“洛大庄主,大少爷是让我来训练这些姑娘的,难不成这唱歌跳舞的营生,你这粗野男人也要来试试?”小乞丐听到才知,自己好巧半路竟遇上了这庄子的管家。
洛庄主见灵玥气愤的样子并不害怕,反而嬉笑道:“我在这方面着实粗笨,那赶得上灵玥姑娘的一根毫毛。”
灵玥见他嬉皮笑脸,翻了个白眼,撇过身子,问道:“找我做什么呀?还带了个什么人来?”
洛先生笑道:“灵玥姑娘,这是二公子安排过来的女孩子,想来在你这里安排下最是妥当。”
小乞丐心下一惊!原来这洛先生竟然看出自己竟是个女儿身。小乞丐一路北上,一直打扮成男儿的模样,一直没人发现,可这洛先生才见她不过片刻之间,竟然发现自己真实的女儿身!
灵玥轻轻绕着小乞丐踱步,仔仔细细大量了几眼,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白梅,十四岁。”小乞丐应声答道。
“哦?听你这口音是江东人?”
“是,江东临县人。”
“江东可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你跑来京城做什么?”
白梅咬着嘴唇,踌躇犹豫之下,鼓起勇气大喊一句:“给我阿爹伸冤!”
白梅坚定而伤痛的语气勾起了灵玥的好奇心,灵玥略略思忖,转而一脸严肃的跟洛先生说道:“烦你回二爷一句,人我收下了,我也用心调教,能成什么样子,就看她自己的造化。”
还不等洛先生回话,灵玥悄然拉起白梅的脏手,柔声道:“咱们先不说别的,我先带你好好梳洗一番。”转身两人就走了,小乞丐稍稍回头,却看见洛玉书笑脸盈盈地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
白梅跟着灵玥走到了醉香坊西拐角的一处厢房,灵玥告诉白梅这里以后就是她的房间了。白梅心头一热,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小小的厢房,布置虽说简单,但是总显得古朴雅致。
“你先在此处等着,我去叫人给你烧点热水,你好好把你身上这层泥洗掉,有什么话,晚饭时再说。”灵玥说罢,便转身离开。
留下白梅自己,望着这小小的空厢房,她不禁有种想家的感觉。她从怀里掏出阿娘留给她唯一的玉佩,那玉佩小小的,上面雕刻的小狗还不如一枚铜钱大。她想起阿娘说这小狗是她出生那年阿爹特意托乡里的玉石匠用了一块碎玉打造的,这小狗正是自己的属相。想到这里,眼泪不禁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
这时三个侍女进来送热水和换洗衣物,白梅忙回过身去,快速擦了擦自己的眼泪。侍女们也不多话,放好热水和衣服便出去了。白梅也多日未曾洗澡,便关好门窗,脱了脏衣服,钻到木桶里好好搓洗一番。
洗净后,白梅换上了侍女送来的衣物,一身纯白色的丝质襦裙,裙边嵌着淡粉色的梅花图样,白梅从没穿过如此好看的裙子。站在木桶旁的铜镜看了又看。心想,自己真是遇上好人了。这个如鹤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竟有这么一个好看又富有的庄子。白梅心中不免忐忑。恍然又想起自己的爹娘,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自己身上这样蚕丝衣裳,泪水仿若又要涌上心头。
“白姑娘穿好了吗?”门外灵玥姑娘的声音再次响起。
白梅忙开门,道:“灵玥姐姐,我穿好了,快请进来。”灵玥提着个食盒,她站在门口再次打量了这个洗的干干净净的白梅,笑道:“洗净了竟出来个水灵的妙人呢。”
白梅羞红了脸,低下头,道:“姐姐过誉了。”
灵玥将食盒打开来,摆出一个个精致的小菜,对白梅说道:“饿了吧,先吃点。都是小厨房里新鲜做的,看看合不合口味?”
白梅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大颗大颗的往下掉,灵玥温柔地拉着白梅的手,柔声道:“白姑娘,快你这一路上从江东一个人流浪到了京城,怕是受了不少苦,心里若是有了委屈,同姐姐讲讲也好。”
白梅抽抽搭搭地止住了泪水,喃喃道:“不瞒姐姐,我爹爹是我们临县的教书先生,家里原在江北有几亩良田,咱们县里的都知道南岸多沙土,不适合种庄稼,历来都是官家定的排洪地,可是不知道啥时候变成了县里几家富户的庄稼地了。三个月前江东水患,洪水来的凶,这几家富户为了保住自家南岸的田,就把排洪的沟渠给挖断,把水给泄到了我们北岸来了。爹爹看不过,便去县太爷那儿告了状,可那县太爷非但不理会,反倒落了个延误治水的罪名,叫县太爷给抓了。我娘在家里急得不行,托了人使了银子,可算把爹爹赎了出来,可爹爹在牢里受了大刑,从牢里出来没几天便没了气……”白梅说到这里不禁泪如雨下,话音也颤抖着。
“丧事办完,娘带着我要往京城来告御状,可路上娘惹了风寒,起不了身,我为了请郎中买药花光了银子,可娘的病越发的重了。到底上个月,我娘也没了……”白梅再也说不下去了。灵玥只得慢慢抚慰着这个一直在颤抖着瘦弱的身子的小女孩。
“你还这样小,遇见这样的事实在是不容易的。”灵玥举起帕子轻轻擦拭白梅脸上的泪水,白梅深吸一口气,整了整面容,坚定地神色仿若一切伤痛都不在了一样,继续说道:“我听阿爹说过,京城里头有个鸣冤鼓,只要敲了,皇帝老爷就会出来给我们老百姓伸冤。我就是想去敲那鸣冤鼓的,为我阿爹阿娘伸冤!”
听到这里,灵玥心里欲说些什么,可又不忍说出口,一股难以抒发的闷气被一声消无声息的叹息抵消的无影无踪。“白姑娘,既然你遇上了二爷,也因缘巧合地来了我们这月来庄,我想你且安心在这里住下,至少先把身子养好,你这样瘦瘦弱弱的样子,你阿爹阿娘在天之灵见了你这般也是心痛不已啊。”
白梅却倔强的摇了摇头,说道:“我受了公子一瓢饮也要涌泉相报!我不是来吃白食的!灵玥姐姐,我有手有脚,您安排我些活计,让我还了公子的恩情,也算我住在这里交了租子。”
“哦?”灵玥见她小脸上浮现出来的强硬,又想笑,遂道:“好吧,我看你言谈举止应当是读过些书吧?”
“是,我阿爹不像别人家阿爹,总是说女娃也是人,读些书总比不识字强。”
“那……你们也许谈得来呢……?”灵玥笑眯眯地思忖片刻,说道:“这样吧,你先吃饭,吃饱了我带你去见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