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将近一个时辰,洛姚二人喝得微醺之时,这蟹酿酒才端上来。果真是仿古名菜,店小二一端进屋内,便满室橙子的香气,扑面而来。二人闻得,顿时食指大动。菜式上桌,可见两颗精雕细琢的橙子,上半部分的橙皮已被切开,只是虚着掩盖在上头,轻轻启开,透明的蟹肉和橙色的橙肉混在一起,散发着更为浓郁的异香。
姚英拿起小勺,小心挖出一块,尝了一口,顿时腹中的酒香,混着蟹子的香气,在辅佐上橙子的水果香,一瞬间心旷神怡。洛玉书看着姚英微醺而不再矜持着的脸,表现出的满足、神思迷惘的表情,不禁笑了出来。
姚英不禁感叹道:“果真名不虚传!难怪众人争先恐后来此品尝。”
洛玉书也尝了一口,咂咂嘴,淡然道:“听说这一个蟹酿酒,就要十只阳澄湖的鲜蟹子,快马加鞭运至京城,辅以冬日贮存的寒冰,才保持的如此的鲜味。这橙子也是自南蜀国千里迢迢地运送至此,据说只有那里的橙子的味道才会如此清心如斯。这一份菜,只是造价就已经达百十两银钱了。”
“公孙府这般奢靡,也不怕御史台参他一本?”姚英问道。
“御史台?自从五年前的那个文字案之后,那还有人参得了公孙家?”
姚英放下了小勺,忽而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震动京城的文字案……
五年前御史台大夫韩西伦因言获罪,有书生向朝廷举报其写有反诗:“何曾愁云遮蔽日,终有明月照还乡。”,其中“明月”二字被人指摘,说暗射北境汗王——阿古达明,涉嫌通敌。随后韩西伦大夫及韩家九族问斩,韩大夫的一干弟子等皆被下旨永不入仕。随侍男奴皆充为官奴,女子皆充为官妓。一时京城之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这件大案一直办了近一年,所有在案人员方才处置完毕。那一年中京城内外竟是无一人敢进言与朝。
“若是尔雅还活着,那如今的晋国第一才女的名号应当没有公孙妙的份了吧。”姚英忽而回忆起那个年少时娴静而美好的女孩子,在她深处的记忆里,韩尔雅——韩西伦的女儿,总是捧着一卷书,求知若渴地读着。她那小小的脑袋里装得竟都是那满满的经史文章。
忽而窗外的喧闹声打断了姚英的回忆,二人推开竹窗向外看去,竟是那公孙妙的红香木车缓缓驶来。虽说公孙妙戴以面纱遮住面容,但是身姿绰约,仍旧吸引了不少眼光。
公孙妙并未停留,到了百客轩的门口便登步上楼。洛、姚二人相视一笑。
“看来今日你我之行,注定要热闹些了。”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轻轻地敲门声,店小二高声道:“打扰二位客官!太尉府公孙大小姐请见!”
“有请!”姚英应声道。
屋门轻开,屏风之后,一翩翩妙人身影忽现,那红香木的味道似乎也微微带进了屋内。公孙妙摘下面纱,一副姣好的面容如昙花一般清丽。只见她轻轻一揖,柔美中带着骄傲一般,红唇轻启,说道:“小女公孙妙,见过二位公子。”
洛、姚二人忙起身回礼。“姑娘有礼。”
公孙妙抬首回道:“二位客观不知高姓大名?”
“在下姓洛,表字玉书。”
“在下……姓花,表字……尽溪。”
“原来是洛公子和花公子啊!”公孙妙笑道:“小女本就打扰二位雅兴,二位公子实不必拘礼,请二位落座。”
公孙妙也坐在小厮早早备好的锦凳上,二人也一一落座,忽而只见屏风后两个侍女送上了两个菜,放到二人桌上。公孙妙道:“这两道菜是本店赠送,一道是选了今夏坪洲进献的脆桃,切成小片,裹着米浆,炸得金黄酥脆,名唤——投桃,另一道是选了今年京城自产的青李腌制而成,配着酒,更是滋味无穷,名唤——报李。请二位公子品尝。”
二人面面相觑,犹疑之下,分别拿起来尝了尝。
“果然清甜,公孙姑娘如此款待,在下及我兄弟二人真是何德何能,惭愧的很。”洛玉书说道。
“花尽溪”却开口问道:“不知姑娘今日此番前来究竟所谓何事?”
公孙妙莞尔一笑,道:“花公子果真快人快语,小女子倒却有一事想请教二位。”
姚英却反问道:“公孙府人才济济,还能有事难得住公孙小姐?不妨说来听听,花某不才愿略尽绵力。”
“其实这事也是人尽皆知了。”公孙妙缓缓道来:“如今京城风言渐起,朝廷也正值多事之秋,有言道为稳国祚,皇上亦有意为太子选定太子妃,以绵延皇室嫡嗣,可这人选却多日空悬,人选多变。小女心系在此,不知二位可有妙法可助小女登入妃位?”
二人默不作声,心下思绪却万千。公孙妙此时却如此坦荡直接说出心中所想,究竟所为何故?莫不是这背后还有什么诡计?姚英悄悄看着洛玉书,他却一脸轻松,姚英索性沉静下来。
洛玉书浅笑道:“在下看来,公孙姑娘目前还是太子妃最有力人选,又何故担忧至此?”
“洛公子应当是知道的”公孙姑娘回答道:“作为京城最为有名教坊的主人,您听到的消息怕是不会比小女少的,人言如此,不得不防啊。”
“哦?”洛玉书挑了挑他的那个天生的柳叶眉,笑道:“不想洛某的这点不起眼儿的小生意,竟也传到了公孙大小姐的耳朵里,实在是荣幸之至。”
姚英看这样子,大概也知道公孙妙定是有备而来了。于是,心起一计……
“公孙姑娘”姚英郑重道:“在下有一对策,请姑娘赐予纸笔,但此计只做姑娘参考,至于可行与否,请姑娘自行裁夺。”
“来人,拿文房笔墨。”
一小厮端着一套文房四宝放在桌塌上,洛玉书帮着研墨,姚英提笔写好,将纸交给公孙妙。
只见那纸上写着——“低头便见水中天。”
公孙妙读着这句话,思虑片刻,突然笑了出来。“花公子果真当得上我这百客轩天字号房的贵客。我公孙府上的门人怕是都没有花公子这样的胆识吧。”
“公孙姑娘也是聪明人啊!这么快就领会了花某的意思。“姚英赞叹道。
“手执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成稻,退后原来是向前。花公子以此首偈子告知小女,小女怎敢猜不透?”公孙姑娘眼光突变,认真问道:“小女今日有幸得见公子大才学,不知可否斗胆一问?”
“姑娘客气,问了便是。”
“花公子可愿意入我公孙门下,成为太尉府的门客呢?”
姚英忙起身作揖,谢道:“承蒙公孙姑娘看得起,小生原是天地自在一闲散人罢了,志不在功名,心不与朝堂,恐是要负了姑娘一番厚待了。”
“公子志不在功名,那美酒佳人,万户千金也看不上咯?”
“花某无福消受。”
“既如此”公孙妙起身,道:“那也只能怪我公孙府上与花公子无缘了吧。”随即倾身稍稍一揖,道:“那我也不再耽误二位公子品味美酒佳肴了,二位今日在我这百客轩内所花费金钱,全部都免了,就算是……就算是小女赠与花公子这七字妙计的谢礼了。”
洛、姚二人忙起身回礼,公孙妙便莲步轻移,带着一身的红香木香气和那张纸,离了屋子。
二人如释重负般,相互看了一眼,不禁对着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姚英一面自己笑着一面问道。
“我笑你竟然被那晋国第一才女公孙妙看上了,看你一脸紧张,觉得好笑。”洛玉书反问道:“你又笑什么?”
姚英又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拿起勺子继续品尝起蟹酿酒来。“我不过是看你笑了我才觉得好笑。话说这公孙姑娘还真是消息灵通,你我才进来不过个把时辰,她居然就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洛玉书给自己又倒上一杯雄黄酒,缓缓而道:“我整日里都在处理各处商铺的事宜,为人所识得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倒是你平日里要么是在姚府里头读你的书,要么就是装作男子跟着杜家那个混世魔王在外头胡混,倒叫公孙姑娘没法看出你的真面目了。”
“你这样背后说云青,不怕她知道了找你的麻烦?”姚英一脸狡谐且得意地吃着蟹酿酒。
洛玉书却并不答话,看她依旧是一副开心的表情,他心底却是放心了许多。有时候洛玉书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偏偏对这个有点倔强到执拗的小丫头这么上心。他记得,他还是个十来岁的孩童的时候就喜欢欺负她,喜欢偷偷拿走她的书册,惹她生气,可她真的急了,却有急忙忙地把书册拿出来,只想不叫她再哭。他总是趁姚老相爷不授课的时候偷偷跑出去玩,那时的姚英、云青也会换上男子的装束跟着他出府去探险。云青总是那个最勇敢的,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向来都是跑在最前头的那个。可姚英不同,她自幼便不善活动,这个安静的小姑娘虽然费力地跟着他们,哪怕自己害怕,也绝对不会退缩,默默地、紧紧地跟在后头。“会不会是那时候她那种辛苦却不放弃,坚韧而决绝的表情吸引了自己呢?”洛玉书暗暗这样问着自己。
“可答案谁知道呢?又有什么重要呢?这不!她还在自己跟前,甜美开心地吃着嘛!”
百客轩门外,等着位子的众人忽然传出了一个更为响亮的声音:“公孙姑娘出来!”
只见公孙妙依旧盖着面纱,可却并不影响众人对她的遐想。公孙妙快步登车,才坐定,便撩起车窗上的帘子,对外面守候的侍卫说道:“阿泽,去查一下花尽溪。”
阿泽应道:“是小姐。”旋即登上身旁快马,一骑绝尘而去。
公孙妙的车也缓缓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