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省。
群山环绕间,有一座名叫大树村的小山村。
山村因村口那颗大槐树而得名。
大槐树往东一百米,是这座村子的小学。
说是小学,实际就是三间泥胚房。
一间是教室,一间是老师的卧室,还有一间是厨房。
学校的学生并不多,全村适龄儿童二三十个,仅有不到十人入学。
并非孩子们不想学,而是在这个年代,一个半大小子,能算半个劳动力。
让孩子读书,家里不止少了半个劳动力,还得交十块钱的学费。
用村里二流子盲强子的话说,读书顶个屁用。
学了又考不大学,去不了城里,还不如去镇学门手艺,好养活自己!
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去年过年前,盲强子回来了一趟。
人前像模像样,人后却偷摸进了老支书家里,想要偷老支书代村民保管的两百多块农业补偿金。
结果气的老支书扛起锄头,把盲强子打了个半死。
从那以后,村民们就再也没见过盲强子。
大树村太落后了。
落后到还没有家家户户通电。
唯一的电器,是村委会那部精贵的不得了的手摇式电话。
平日里,除了小学里的林老师,其他人包括老支书自己在内,都不敢去碰。
用老支书的话说,村里就林老师一个人是知识分子,他懂这些先进的西洋玩意。
其他庄稼汉要是碰坏了,赔都赔不起。
学校门口,年纪最大的英子领着学生们,端着木板凳坐在三间泥胚房门口,大声朗读着课文。
“孔融,字文举,东汉……”
她读一句,年纪最小,还穿着开裆裤的尕娃就跟着读一句。
等教完尕娃,英子再教年纪大一些的丫蛋。
教完丫蛋,再教更大一点的孩子。
九个孩子,就是大树村小学,全部六个年级的学生。
原本,这事都是林老师来做,但昨天林老师病倒了,这重担就落到了年纪最大,也学的最好的英子身。
她努力学着林老师平时授课的样子,尽量保持着威严。
“英子!”
忽然门外响起一声喊。
“姥爷,你怎么来了?”
英子的姥爷就是大树村的老支书。
他抬了抬手里半指宽的一挂肥肉,走进院子说:“镇书记给的,拿来给林老师补补身子。”
瞬间,院子里的小孩,目光全都聚集到了老支书手那挂肥肉。
尕娃用力吸溜着鼻涕,嘴角流下口水还浑然不知。
这年头,肥肉才是老百姓最喜欢吃的,而且必须是逢年过节才能看到那么一点荤腥。
英子眼睛亮了亮,忙接过老支书手里的猪肉。
“英子你去把肉炖一下,我去看看林老师。”
英子应了一声,同时转头瞪了那些看着肥肉直流口水的学生们一眼。
“这是给林老师补身子的,中午大家谁也不许碰,听到没?”
“听到了~”
孩子们稀稀落落地回应着,目光始终舍不得从那挂肥肉挪开。
老支书走进了右手边那间破旧的土胚房。
土房子里昏暗,潮湿。
散发着一股难言的霉味。
而在房间靠窗的位置,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正怔怔地望着房顶那个大窟窿。
看到这一幕,老支书无奈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林老师你别担心,过两天我就喊村里人来帮忙把房子补一补。”
这窟窿,挡不住雨,防不住风。
林奕此前根本没想过,还会有人苦到这种地步。
听到有人说话,他愣了愣清醒过来。
脑海的记忆逐渐苏醒,他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份——蜀省,某市下辖,某个不知名大山里的乡村教师。
而现在,是1983年!
五年前,还是高一学生的林奕响应号召,来这个山沟沟里当知青老师。
当时和他一起来的,足足有五个高一学生。
他们满怀壮志,离开了城市舒适圈,坚定信念要建设祖国。
然而……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
贫苦,艰难的生活,把那些城里人一个个吓走。
最终只留下了林奕一个人。
曾经他也想一走了之,靠他一个人的能力,改变不了什么。
可看到村里小孩,那对知识,对外面世界的渴望,他终究还是没忍心撒手不管。
他可以一走了之,可孩子们呢?
没了最后一个乡村教师,大树村小学也就名存实亡。
这里的孩子想要学,必须走二十多里山路去镇。
村民们尚且不肯让孩子进村里的小学,何况是更远更贵的镇小学?
从穷山恶水的山村,到高楼林立的城市。
之间隔着的,是数代人艰难困苦的挣扎。
林奕老师不知道大树村小学,最终能有几个孩子走向城市,改变自己的命运。但他知道,他要是走了,那就真的唯一的希望都没了。
“老支书……”
林奕声音有些沙哑,昏暗的室内,他费力睁开眼,想要看清对方的脸。
“我好了差不多了,孩子们呢?”林奕边说,边披外衣,想要下床去课。
看到这一幕,老支书连忙前按住林奕。
“林老师,你病刚好,身子虚,快躺下再多休息会儿。英子在教学生们,你就别这么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