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舞的大雪,覆盖了整个仙珑山。夜幕降临,北风呼啸。此时正直隆冬腊月,为一年中最冷的时节。谷雪鸟伸展厚厚的羽翼从远处飞来,抖了抖雪粒,落入枯叉。树下一位仙婢正手捧瓷罐小心翼翼地踏上石阶。白气不断从瓷罐里挤出,消融了雪花。叮铃铃清脆的声音从两个玲珑球中发出,伴随着仙婢的脚步不断震动,回荡在寂静的山路上。百层之上是座恢宏的大殿,名为季华殿,只是如今屋顶被白雪掩盖,少了些许华光。
仙婢推开殿门,一股热气直冲而来。殿里极其喧闹,夜明珠颗颗明亮,将殿内照得如同白昼。人影交错,推杯换盏。仙婢睁大了眼睛才寻到白肆,她正坐在东侧的暖炉边,同千阑说话。待寻到了人,仙婢走上前毕恭毕敬的将瓷罐放到白肆的酒桌上,白肆转头看到后,笑说着“有劳了。”仙婢低头,微笑着退下。白肆打开瓷罐捞了一大勺盛给千阑,说道:“来来来,喝点药花煮的汤。”千阑端起白玉碗,笑道:“我看还是你多喝点吧,醒醒酒。别人敬的也就算了,自己还灌自己。”白肆尴尬地笑笑,:“我能喝嘛。师父给咱们备的酒都是没多大劲的,放心好了。”千阑正待要接话,西边熙熙攘攘的几个人便围了上来,一桌一桌的又要敬酒。白肆仍盘腿而坐吃着菜。
“喝酒还是喝茶?能否敬一杯?”
低沉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肆抬起头,他还是来了却先是在对着千阑
说话。千阑执起杯盏笑道:“那就以茶代酒吧。”二人一饮而尽。白肆坐着不语此时此刻,又该有何心境呢,过去的真的能过去吗。白肆迷糊了,脑袋一片空白。许是酒喝多了吧?可为什么斜眼看那人时心绪里竟有一丝愠脑。为何离别之时还要与我有瓜葛?白肆想不明白。果不其然,与千阑敬完后,男子转头看向白肆,他弯着腰站在二人的中间,离白肆那样近。
恍惚间又是那句:“白肆,喝酒还是喝茶?”仿佛跨越千年,有多久,这人有多久没同她说话了?白肆低着头,一股热流从心底涌来。双眸转瞬被泪雾掩盖。这漫长的两百年啊,从初来到归期,拥有的和失去的,一切都该化作云烟。仙怕是世间最可怜的了。从前也好,以后也罢。凡间再如何风云变化,九重之上依旧千年如常。能否忘却能否忘却?她终究难以舍下。可笑至极。师父叫她学会释怀,但谁又能真正抛下。听到那人叫自己的名字,心还是会疼,眼睛还是会酸,还是忍不住想要再光明正大的认真看看那张脸。那张让人又爱又恨的脸。但她只是慢慢抬起头,含笑对望客客气气道了一句“不喝了。”
“喝茶吧?!”
那人笑着……那人笑着……一如往常般的笑啊。明眸皓齿,他是他遥不可及的梦。白肆也笑着,她可真虚伪,这面子功夫。
周遭人声鼎沸,来来往往。昔日同窗都将要分别,美酒佳肴整个大殿弥漫都是香味,“不喝。”她怕是,怕是被这香味窥了心智。池晏怎么离开的?是不是又说了什么?她不知道,白肆只是低头笑着,笑着自己……千阑看了看白肆,摇摇头。想说什么却终是止住了。
殿内声音高昂,对面一群人相谈甚欢。池晏神君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女仙们合不拢嘴,不时打骂着。池晏向来最会与女仙耍闹,尤其与好友乔雨木最是投机。今夜不知是不是喝酒的缘故,他竟将乔雨木揽在怀中,不时耳畔密语。旁人笑看着他们俩,都当是多年仙友之情修成了正果。白肆见他往这边看,淡然地垂下眸子。慢慢品着酒,可心中怎的不难受。他这是什么意思,告诉她,他们在一起了吗,或者是让她知道,他身边从不缺女人,他根本不会看上她这样的女仙。自己还在他面前端架子,他不稀罕。
他明知,明知她喜欢他。却还要当着她的面做这些。也是,喜欢他的人多了,她不过是其中一个,何必要在乎她的感受。喜欢,不过是她自己的事罢了。
一双手握上来,白肆抬起头,千阑夺走她杯中的酒,说道:“莫要喝了。一杯接一杯,怎的,就那么不爱惜身子,再怎么没酒劲,喝多了,也是会醉的。来,喝汤。”她将汤推到白肆面前。白肆不觉笑了笑,拿起勺子。
不一会一罐汤已见底,众人打闹声却久久不散。不知如今好友,几年才能再于这秀华殿煮酒笑谈。这世间除了爱,便是义。爱义之间,难的都是相聚如愿罢了。求而不得,怕是最伤人的。
说得兴起时,古竹师弟忽的从殿外闯进,红彤彤的脸慌乱道:“师父来了!”仙珑山的弟子们赶忙都起身看向殿外。只见莹莹白雪间一抹身影落入殿前,冷风包围中那人却只着一件轻纱,身材曼妙似少女般引人注目。红纱黑发,肤若凝脂,一双凤目魅惑却透着冷冽。那人手上脚上都带着玲珑球,一步步走入殿内。
众人忙叫道:“师父!”来人正是仙珑山的主人霖季神女。此时的白肆正欢喜着跑到女子的面前,调侃道:
“师父,宴席将散你才来,怎的就这么舍得我们。”
霖季神女眉眼带笑,却又不失庄重,回了一句:“就你会说。”继而转向众人,揉了揉额头说道:“酒也喝完了,话也说够了。以后啊,出了这仙珑山可莫要丢了师父的脸。行了,早些回去休息,师父今日是别有用心。怕我来了你们又怎会尽兴?”
古竹忽的凑到霖季面前,拉着霖季神女的衣袖说道:“还是师父好。”霖季神女见状立刻收回了笑,:“古竹,谁让你来的。还喝酒了?!”白肆忙低下头心中暗道:“古竹小师弟,怎么还没走?傻小子。”众人也都低下了头。霖季冷着脸说道:“你们还让他喝酒了,你们这群师哥师姐是怎么当的?”古竹见状,酒也醒了半分,忙道:“哎呀,师父,师哥师姐明日就走了,我舍不得也来看看。莫要怪罪他们!”他眨着大眼睛,任谁也舍不得怪罪了。霖季神女果真没再多言,吩咐仙婢将古竹带回寝殿。后又与弟子们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霖季女神可不是女子心性。她做事果断,为人张扬,算来也有九万多岁了,日子久了虽然有时会有长者风范,但是不是端的架子,白肆等人一看便知。他们的师父啊,向来说一不二,但又极其护短。有时莽撞,有时却又能把道理讲得头头是道。可是师父这个人呐终究活的久,有些心性都已藏了起来。如今人前啊,还是很风雅的。上古时期她着一身红妆和另外三位神君统领六界,与那魔神严歧大战七日才换来六界安宁。在六界谁人敢不识霖季神女。在众仙眼中,这可真真是一位奇女子,身体里流着上古之神的血。地位自是不必多说,论法术也是极其高强,容貌更是美艳动人。
待她走后,眼见这宴席将散,却出了一件情事。要说这件情事影响多大,事后足足在仙界惹人谈了半月有余。
千阑白肆二人跟着众人刚走到门口。忽听见一声“韩林。”随后便是大哭之声。众人回头看。只见殿内的软塌上躺着一位黄衣女子。浓妆早已哭花,头发散落,未有半分体态仪容。这女子不正是莺纯?她身边围着一群女仙,今人咋舌的是立在她身侧的韩兮君。白肆众人走近,莺纯嗓音沙哑,浑身酒味。白肆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百年来众人面前一向傲然漂亮的莺纯,如今醉酒后大哭,紧紧攥着韩兮君的衣袖,不顾一切的死命拉着,像是拉扯着最后的希望。韩兮君眼中尽是无奈,却也不好说什么。一向少言寡语的人,还能指望他说什么。白肆、千阑与莺纯交集不多,也没好意思上前。仙友劝着莺纯,莺纯不依。众人无奈之时,对面冲出一行人。领头的正是花艳,她蹙眉瞪着莺纯,似是气极。一把抓住莺纯的手,将她与韩兮二人扯开。这一扯,众人惊住,莺纯一下子如同疯了一般,嚎啕大哭,伸出手想要再次拉住韩兮,仙友来不及扶转眼她便从塌上摔了下来。旁人都赶忙去扶,仙友们不得已施展法术,将她困在仙障内。花艳众人挡在韩兮身前,盯着莺纯。仙友们也都不好说什么,反正迟早是要将她与韩兮君分开的。
莺纯被困在仙障内,望着韩林神君的方向哭诉着拍打。虽无甚交集,白肆看得也顿时可怜不已。几位女仙很快便携着莺纯回了后院,哭闹声逐渐散去。花艳转头看了看韩兮,行礼后说了句:“韩兮君也早些休息吧。碰到如此借酒发疯的人。怕是受惊了吧。”韩兮一直望着门外,听到后才回过神,双手作揖:“仙子也是。”话未多说,便离开了。白肆望着池晏,他还在,池晏仿佛也看到了她,却只是瞥了一眼,便领着乔雨木随好友离去。众人也都逐渐散去。
白肆挑着灯,和千阑慢慢走下石阶,冷风刺骨。索性二人都设了仙障,免了风雪交袭。千阑提着裙摆,感慨道:“这莺纯怎的这般痴情,都三百年了,还是忘不掉。要我说韩林君除了容貌好,哪点值得喜欢。性子冷淡不说。关键是此情此景,他竟不受一点触动。”
“其实他们挺般配的。莺纯长得很漂亮。”
“奈何人家韩林不喜欢。你看啊,花艳多厉害。唉,那么多钟情于他的。你说,就没一个入得了他的眼吗?我都觉得好生奇怪。他莫不是个短袖?”千阑痴笑。
“情字难讲啊,千阑,或许只是不爱罢了。不爱便可无罪,不爱便可伤人。
唉,不知明日酒醒,莺纯女仙作何感想。毕竟还是有些丢人。”
白肆活了两万,最在乎的莫过于面子,若是她,怕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千阑瞄了她一眼,胳膊抱作一团“话是这般说,可想想,你自己同池晏……你的面子呀,早就没了。”白肆低头,灯光映着她的睫毛,投下阴影,她低声说道:“我今晚很难受,千阑。”很难受,心中似火烧。这滋味,一生都不愿再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