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像鞭炮，却与他平时想到的鞭炮声很不一样。

他呆立原地，连散了一地的柴都不管了。

可还没等他仔细辨别声音的方位，一个手臂扎着红布条的男子便走了过来。

“哎，快把你的柴拾起来，不然就要罚你的钱！”

他一愣，虽然很想问问对方凭什么罚自己，但一想到背负的任务，便不吭声低头捡起了柴火。

男子看着他收拾好，这才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他松了口气，作为凤台本地人，他已经有七八年没有入城了。

这次大当家的派自己来摸摸情况，本以为很简单，可一进县城，竟然发现变化如此之大。

八年前来的时候，大街牛羊马的粪便到处都是，沿街的住户时不时还把脏水直接倒在路边。

走路时必须全神贯注，否则随时有可能中招，不是被从天而降的污水、尿液砸中，就是一脚踩进大坑里。

当时，整个街道臭烘烘的，老鼠遍地都是，要饭花子抓住人的衣裳就不撒手。

跟如今相比，恍如隔世。

要不是还认得眼前的城隍庙，差点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城隍庙门口，他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将一担柴放在自己身前。

现在天气正冷，家家户户都需要柴火做饭、取暖，以他的经验，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卖出去。

可现实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腿都要冻麻了，也没一个问价的。

“不对劲啊，柴都卖不出了？”

自己坐的地方，位置很好，来往人群不可能看不见。

不多时，旁边卖烧饼的小贩，捧着个热茶壶，笑嘻嘻的走到他跟前。

“怎么着，老哥第一次来县城？”

他下意识反驳道：“啥啊，俺可是本地人！”

那小贩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你蒙谁呢，本地人会不知道现在的柴，都是官府在卖？樵夫都把柴送到前门大街的薪火铺里，哪有跟你一样坐在这里傻等的？你肯定不是本地的！”

听了小贩的话，他忽然意识到，当家的派自己来，是个错误的决定。

本想仗着本地人的身份，多少能掩饰一下。

可谁知道，县城变化太大，他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不说话都能露馅。

在小贩的指引下，他拎着柴火，踱步去前门大街。

一路，他只觉得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了，因为有不少没见识过的新奇玩儿。

比如，每条大街接口处，都有一座亭子。

亭子里站着一个手拿火器的、穿着怪异的兵丁，眼睛滴溜溜的盯着四周看。

凡是走到附近的人，都规矩了不少，也不敢乱扔东西了，牲畜都老老实实赶到路边走。

几乎所有牛、马的屁股后面，都有一个篓子，用来接大粪。

他恍然大悟，怪不得凤台县城的路面如此干净，原来是这样！

不得不说这里的官府好手段，不服不行。

从城隍庙到南门大街并不远，可他却整整走了一刻钟。

这短短的路程，让他大为吃惊。

如果说，只是地变干净了，也许还不会如此。

但路的行人、商贩们脸都挂着笑容，大街非常热闹。

泽州府地界，他去过不少县城。

那些地方百业萧条、人丁稀少，为数不多的百姓，也是面露菜色、眼神呆滞，跟这里简直是天壤之别。

其实他的感觉是对的，朱信江来到凤台，最受不了的并不是没有网络、电、热水，而是环境太糟糕。

也许天空中没有雾霾，可是街得全程捂着鼻子，没走几步路，鞋底全是大便！

作为享受过现代化便利的大好青年，他无论如何也受不了，他决定好好整治一番！

虽然没有条件弄自来水、污水处理系统。

但把百姓的一些坏毛病改掉，他还是有信心的。

于是乎，轰轰烈烈的‘清洁运动’开始了。

县衙招募不少人手，专门负责看管道路卫生。

骡马、牛羊一律都得在后面挂装粪的篓子，任何人不得沿街倾倒污水。

违者，第一次警告，第二次重罚，第三次赶出县城。

至于乞丐，那更好办，全部收拢起来，给长枪队建营地。

除了这些，他还制定了一些福利政策，比如柴火专卖。

他用高于市场的价格，从樵夫手里收购柴火，在用远低于市场的价格卖给城中百姓。

他计划，等物质丰富一些，这项福利还要拓宽到主粮与盐。

就是因为这个措施，城内治安、环境大好，老百姓还得到实惠。

县城百姓对长枪队朱大队长感恩戴德，就差给他建长生祠了。

……

拿到从薪火铺换来的二十文钱，他有点懵。

这个价格远远超过心理预期，能买方才搭话小贩的四十个烧饼。

王五看着手中的铜板直愣神，最后叹了口气，紧紧握住拳头。

此人乃虎山寨二当家手下一名小头目王五，当年山也是遇到荒年，实在没法活了。

这次几位当家的让他下山来刺探敌情，就是看在他对凤台县了解颇深。

可眼前的场景，跟自己当年常来的凤台有什么关系？

就在他百感交集之时，刚入城时听到的‘鞭炮’声，再一次响起。

他仔细观察街行人的表情，赫然发现，全部神色如常，连喜欢热闹的小孩子都是如此。

王五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巨大疑惑，主动拉着一个过路人问道：“这位老丈，这声音是啥？”

走路的白发老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心道此人口音是凤台人无疑，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看出了对方的疑惑，他赶紧说道：“俺离家十年了，最近刚回来。”

老头笑着点了点头，“这个啊，是长枪队在操练呢，用的是火器，那威力老大了，土匪被打的那叫一个惨，脑袋跟个瓜一样，碎成好几块。”

老头越说越兴奋，把当日看到的土匪尸体游街的那一幕，给他详细讲了一遍，又添油加醋一番。

王五听得嘴角直抽抽，山寨里很多人都觉得赵三郎夸大其词，为的就是掩盖自己是个废物。

只不过大当家偏袒他，折损了几十个弟兄啥事都没有。

老头说的口干舌燥，王五却丝毫不厌烦，又把他拉到一个茶水摊子，叫了两碗热茶，让他把长枪队出现之后的事情仔细讲一遍。

老头不疑有他，有心在他面前嘚瑟，便从当初城中闯军落荒而逃说起。

足足说了半个时辰，老头才站起来告辞，说要去前面勾栏听人唱戏去。

王五面色凝重，他扔下两个铜板，缓缓站起身，朝着县衙的方向走去。

那个老头也许不知道，短短半个时辰，他让一个土匪即将做出了一辈子中最正确的选择。

王五被策反了，他要弃暗投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