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体弱,一直静养,很少过问后宫之事。此时听她一番控诉,才知道平时自己跟前那般柔顺的张贵妃竟然实际如此乖戾,气血直往上涌,立马下令,派人即刻去传陆老夫人和张贵妃来。
“张氏如此狂悖,你早该告知于朕。”皇帝看皇后的眼神满是怜惜,伸手将她扶起,“以后受了委屈千万别憋在心里,你是后宫之主,大可放开手去整治。就算是直接降她的位分,也无需向朕请示。”
“多谢官家体恤。”皇后面上微笑,心中却唯有苦楚自知。若不是看在太子份上,她怎么会忍张氏这么久。
陆氏一听说传自己面圣,心里七上八下的打鼓。除了过年节,她可没见过这个皇上女婿几面,突然召见也不确定所为何事,但隐隐猜去,大概与那日和张贵妃的事有关。
果然,一进门就看见皇帝阴着个脸,皇后穿着朴素得过分,与昨日相见之时全然不同,像是获罪的装束。陆氏忍不住地往坏处想,难不成皇上真要废了女儿?
“臣妇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陆氏强按下心头疑问,跪下行礼。
皇帝正要赐座,刚刚精心打扮完的张贵妃后脚也到了。张贵妃连礼也不行,一进殿就娇笑道:“皇上怎么这会儿想起臣妾了?”
进来以后眼神往旁边一扫,才发现皇后和陆氏也在,愣了愣。
此时皇帝开口问道:“陆老夫人,听说你昨日冒犯了贵妃?”
陆氏以为皇上这是被张贵妃吹了枕头风,要来兴师问罪,战战兢兢跪下回道:“圣上容禀。臣妇无知,但绝无不敬之心,那日遇见贵妃娘娘,无意犯了个娘娘的讳字,被娘娘寻了错处。臣妇不敢申辩,已按吩咐叩头给娘娘请罪了。圣上如若还要追究,也是因臣妇一人而起,和皇后娘娘无关,求圣上不要迁怒皇后娘娘。”
张贵妃见陆氏如此,更以为皇上要替自己和太子立威,霎时春风得意起来,笑道:“陆老夫人好歹也是大学士家的主母,我也没想到啊,竟连避尊者讳这点起码的规矩都不懂。”
陆氏又生气又害怕,只好又朝皇上跪拜在地:“圣上恕罪。臣妇并非不懂避讳,只是不知道贵妃娘娘的名字,况且那日……臣妇本来无意逗留,是娘娘故意寻我的不是。”
“陆氏!”张贵妃气势汹汹地指着陆氏的鼻子,“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么指责本宫!我好心好意拉你唠家常,是你粗鄙无礼,怎么能怪我?你再敢当着圣驾出言不逊,搬弄是非,足可以治一个死罪!”
陆氏伏地颤抖,正要叩头,皇后已经愤然站起身,花枝乱颤地对张贵妃道:“放肆!你要治谁的死罪,你是不是想连我一块杀了?”
当着皇上的面,这话张贵妃可不敢接,转头去,官家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皇上!”
张贵妃才叫了一声,就被他冰冷的语气打断。
“住口!你还嫌不够丢人吗,胡言乱语些什么!”
皇上从座位上走下来,双手扶起陆氏,道:“让岳母受委屈了。您先起来。”
陆氏一愣,眼眶红了,低头道:“圣上……臣妇,臣妇不敢。”
听到皇上唤陆氏为“岳母”,张贵妃浑身一颤,若不是侍女扶着,险些跌倒在地上。
“燕儿嫁朕为妇已二十余载,朕早该叫您一声岳母。”皇上亲自请陆氏坐下,“朕这个女婿实在失职,劳您进宫一趟还受气。”
说罢冷眼看向张贵妃,哼了一声:“若不是今天亲眼所见,朕还不知道你现在这般猖狂!”
张贵妃已是面如土色,皇帝一向待她十分宽和,几乎从没说过什么重话,现在声声斥责,顿时就能把她那点傲气打压得渣都不剩。
她无力地辩解:“这是宫中规矩……”
“朕看你好大的架子。陆老夫人是长辈,更是皇后的母亲,就算是直呼皇后名讳也无妨,怎么,偏偏就你的名讳尊贵,谁也唤不得?”
张贵妃如同斗败的公鸡,不敢同皇帝顶嘴,只好弱了声势,请罪认错。
皇帝看透了她的心思:“皇后仁厚,不同你计较,倒纵得你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别以为有了太子,朕就不敢动你了。”
“臣妾不敢!臣妾不敢!”张贵妃连连碰头,惊惶道,“臣妾再不敢了,以后一定恪守本分!”
皇帝见敲打得差不多了,看她这般,也觉心累,挥了挥手命她下去禁足一个月,好好反省。
此事大大挫败了张贵妃和东宫太子的气焰,皇帝对后宫妃嫔向来只有恩赏,没有责罚。张贵妃算是头一个被罚禁足的妃子,一时沦为了宫中笑柄。母凭子贵,子亦靠母荣,母亲丢脸,太子也随之失宠,处境尴尬。
与此同时,二皇子周绍诚却因为学业长进,孝顺皇后,而深得圣心,小小年纪受封亲王。朝堂与后宫议论纷纷,皇上怕不是有换储的意思。
主人得势,华清宫随之热闹起来。宫中人人都会看风向,内务府不敢怠慢,里里外外的装置规格都给翻了个新,吃穿用度格外奢华繁盛,足以比肩太子东宫。
直到上次周绍诚在上书房答题博得头彩,暮雪才骤然醒悟,原来这个年仅十四的少年并非是真的不爱读书,而是一直韬光养晦以待时机。
深深似海的不只是宫门,更有人心。皇家的孩子,在本该天真无邪的年纪,竟然就已经有了如此深重的心计。
暮雪思及,不禁后背有些发凉,细想来去,他心深如海,会不会发现了她是太子安排的眼线?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在他面前露过什么破绽,却也实在后怕。
其实这场夺嫡大战谁赢谁输,与她又有何干。要不是为了报仇,她也不会卷进这场旋涡。
她怕的不是死。因为从她进宫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多半是有来无回。
她怕的只是——
仇未平而身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