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钟双膝一屈,跪在地上,俯身便拜。
“下官知道瞒不过督公,但求督公开恩,饶她性命。”
王阳关抬了抬手,道:“沈兄请起来说话。”
沈钟摇头,咬紧牙道:“下官斗胆,要督公保证不伤她性命,否则下官死也不说。”
王阳关毫不犹豫便答应了。
“督公明鉴,暮雪确是下官的养女。”
思及往事,沈钟老而浑浊的眼睛里也含了泪:“那时候她娘才死,她才一个六岁的小姑娘被人追杀,死里逃生百般辗转,寻到我医馆门前时,浑身无一处没有伤的。”
王阳关问:“为何遭人追杀?那是何人?”
沈钟下意识看了看门帘处,王阳关立马意会。
“沈兄放心,我这里绝没有隔墙之耳。”
他这才压低声音,说了下去:“是太后。”
纵然早就猜到了七八分,王阳关仍是大骇:“你是说,她就是当年先帝和青楼女子所生的那个女婴?”
“督公怎么知道?”沈钟先是愣神,立马反应过来,“督公料事如神,下官不敢隐瞒。她执意进宫为母寻仇,怕连累下官一家,故而那日在太医院才不敢相认。”
原来她竟然是先帝的女儿,事情也就一下子明朗起来。所谓她肖似甄妃,其实当年是因为甄妃肖似她娘,才会被先帝选中赐于圣上。她处心积虑利用太子,只是为了先出司衣局再伺机行动。她苦求他调她去寿康宫服侍太后,自然就是等不及要太后一命抵一命了。
王阳关伸手欲扶沈钟起身,沈钟却执意跪地不起,满目哀求地拱手:“我与督公相识多时,知道督公为人,才敢据实以告。”
“我知道。我不会告诉旁人,更不会伤她性命。”
“可是她在宫中一日,就赌上一日的性命!且不说宫禁森严,她如何能报得了仇,就算她真报了仇,那也必是活不成的大罪啊!雪儿她还年轻,求督公救她一命,下官全家愿为督公犬马,报答督公恩德!”
沈钟直觉王阳关是可托付之人,此时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奋力请求。王阳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从见她第一面起,他便想要救她,还被她一再误会。
“沈兄言重了,你之所托,我必竭尽全力。”
沈钟大喜过望,欲俯身再拜,王阳关忙拉住他:“沈兄快快请起,我还未必能帮得上忙。”
暮雪去未央宫拜见过皇后,便司起了女史之职。宫中女史品秩颇高,吃穿用度比得上大户人家小姐,份例也是她从前十倍不止,且不需再做伺候人的活儿,只用替皇后起草和管理文书即可,终日算得上悠闲自在。
旁人看来,这实在是件天大好事,学问派上了用场,名利双收,还不用劳碌。可是暮雪并不兴奋,终日沉闷。皇后见了,还以为她嫌这里冷清,贴心地将鸣筝调来未央宫中与她做伴。
当时暮雪正在书房中抚琴,转轴拨弦之间,悲音流出,呜然如诉,似是怨愤,又似是积郁。
门口有人叹道:“姑娘琴技高超,只是你还年纪轻轻,哪里来的这般深怨,若教旁人听见,还以为我薄待了你。”
暮雪连忙停住指弦,将皇后迎进来上座,施过礼后,赔笑道:“娘娘说哪里话。”
圣上将暮雪送来未央宫后,曾嘱托皇后好生照料她。故而皇后以为,圣上安排她来自己身边做女史,大约是因为看她出身门楣低寒,先提擢身份,再作封妃打算。
“姑娘来我这里好几日了,吃的用的若有什么不周,只管和我提。”
暮雪微笑,忙说没有。若论吃的用的,这里比从前好百倍不止,可是她进宫,从不曾是奔着享福来的。
皇后端庄一笑,推了推手腕上名贵的老翡翠玉镯,说话声音也如同这玉镯的质地一般温润:“进来吧。”
一个粉色衣装的侍女挑帘而入。暮雪余光一瞥,竟是故人,不禁愣住。鸣筝神情恭敬,只与她对视一眼,便垂下眼帘,躬身行至皇后面前行礼。
“起来吧。”皇后抬了抬手,转向暮雪笑道,“按礼女官可配一个服侍的小宫女,我打听到你们俩从当是一处当差的,便叫了她来。有不开心的别憋着,和人说说话解闷也好。”
这样的安排,暮雪当然既惊喜又感动,连忙福下身去,谢过皇后恩典。
皇后与她二人笑谈了几句,便到了她礼佛的时辰了,临走时不忘别有深意地回眸看了暮雪一眼。
暮雪不明白她的意思,半躬着身子问:“娘娘走好。还有什么吩咐吗?”
“吩咐倒是没有,你的文书做得不错,我很满意。”皇后说着,像哄小妹妹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姑娘才学上无需用功了,不过女工妇德这些倒要学着些,将来才好侍奉圣上。”
暮雪顿时面色僵硬,石化一般地呆在原地,欲要辩解几句,皇后却已经扶着绿珠的手走远了。
不禁哑然。原来皇后还存着要将自己纳入后宫的心思,怪不得会这般礼遇自己。
鸣筝瞧着凤驾走远,才站起身来,拍了拍暮雪的肩膀,调侃道:“小主日后富贵,可别忘了奴才。”
暮雪作势去挠她,嗔道:“几日不见,净会取笑我。再说一句试试?”
鸣筝最怕人挠痒,落荒而逃,躲身到了屏风后面,斜着探出半个脑袋,笑道:“明明是方才皇后娘娘说的,你怎么不去挠她?”
暮雪这才把“爪子”收了回来,黯然地垂目,满是烦恼地坐下。
瞧她半会都没动静了,鸣筝才试探着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撇嘴道:“怎么?不高兴了?”
暮雪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指了指方才皇后离去的方向。鸣筝会意,拍了拍她的肩膀劝道:“总有办法的。”
“我实在不知如何禀报娘娘。我若说我不配侍奉圣上,她便觉得我谦虚,可我若说不愿意,岂不成了大逆不道?”暮雪道,“我更不知圣上如何作想,他要是……”
眼看她愁眉紧拧,一时找不到解法,鸣筝小声地问:“姐姐因何不愿侍奉圣上?难不成有心上人了?”
暮雪的脸蓦然一红,反应过来时,一边挠她,一边啐她:“你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