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翊煊一听嘉顺王早早地安排王妃在府中备下了温泉虾和蟹黄竹荪鱼翅煲这两道菜,更是喜不自禁,忙起身道:“叔父莫要着急出宫,朕记得库房里前些日子才收进了两颗顶好的鲛人泪,虽你们昌南郡物阜民丰,但是这等奇珍异宝许是不多,你等下也一并带了回去,给婶娘镶在冠服上,也替朕答谢她的一番厨艺。”
“陛下光是给两颗鲛人泪怕是不够的,臣倒是还想着金秋的时候,远番之国来朝觐见时送的几只木桶装着的葡萄酒,听是一甲子珍藏的佳酿。”嘉顺王倒是会顺势而为,其实也老早就打着那几桶葡萄酒的主意了,只是这魏翊煊同他一样都是喜欢这葡萄酒的,放作平时,魏翊煊怕是会立即回绝了他。
魏翊煊一听嘉顺王直接打了葡萄酒的主意,心里尽是不忍,要知道远番之国往返长安一次便要耗尽半载光阴,而运输这些木桶装的葡萄酒,一路颠簸辗转也是损耗特别多,比起岭南进贡而来的荔枝更为辛苦难得。等到了长安便仅剩这几桶了,依着一年的时长来饮用,魏翊煊自己也不过才能分得两日喝一杯,实在不敢过多豪饮。
“今年远番之国舶来之时,遭遇潮水搁浅了些时日,等到了长安便只剩下六桶了,朕如今才喝完一桶,还剩下五桶,你若是要的话,便只能给你一桶了。”魏翊煊很是不舍得的蹙眉道,割舍心头所爱,的确于心不忍。
嘉顺王一听也不拱手谢恩,只是默默摇了摇头,一脸不甘心的样子,嘴里啧啧出声后道:“陛下好事要成双,何况这年节之下,哪有赏赐东西只给一件的,更何况我那温泉虾也是价值千金才可得来一斤,而那蟹黄竹荪鱼翅煲也是要经过一日一夜才可煨炖出锅,算起来也是昨夜宴席散了之后,我家王妃连夜给煨炖上的。”
这嘉顺王倒是能会算的,不愧是藩王中的经商之才,这一番辞,又是食材价值千金,又是王妃提早用心备宴,得让魏翊煊也不好再讨价还价,于是只得应允道:“罢了罢了,朕只留三桶省着点喝便是了。你这既得了明珠又得了佳酿,倒是没空手而归。”
“那是陛下仁厚慷慨,才让臣每次来都不至于空手而归。臣叩谢圣恩。”嘉顺王一脸得意地笑道,佯装作要跪下谢恩的姿势。
魏翊煊赶忙摆摆手道:“你可别跪了,不知这一跪下去又要问朕讨要什么呢。”罢又对德全吩咐道:“德全你去库房把鲛人泪取来两颗,再吩咐几人把两桶葡萄酒送到嘉顺王府上。”
待魏翊煊换上出宫的常服,嘉顺王也在勤政殿多喝了几盏珍藏的片茶,此时正是心满意足,魏翊煊刚要问德全车马可曾备妥,嘉顺王便道:“陛下今日出宫也算是破例出行,还是莫要太引人注意,便与臣同坐一车,等在臣府上用完晚膳,臣再护送您回来,这一趟悄悄儿的也好。”
“你倒是挺对朕的心思。”魏翊煊朗声笑道,抬手拍了拍嘉顺王的肩膀,转而向殿外走去。
栖华轩里传来一阵接一阵的笑声,这畅快淋漓的笑声怕是许久未曾传出了,在外院里洒扫的仆人们,听到这笑声,也心情舒朗了不少。这连日来的祸患不断,也是时候该终止了。
晌午在正厅用了午膳,三姐妹与裴国师云游归来的徒弟们都见过了一面,少婈她们本也不是拘谨又斯文保守的姑娘,趁着大家聚在厅堂吃午膳的功夫,与众弟子们推杯至盏,也很快就相熟一片了。没曾想这里面竟然还有少婈的旧时相识。
趁着午膳后都无旁的事,少婈与蘅汀便邀了几个师兄弟一同到栖华轩来做客,几人谈笑甚欢,着诸多云游时历经的地方风物和奇闻异事。希羽却有些不胜酒力,便歇在一旁的卧榻上,脸颊微红一片,醉眼惺忪,梁七倒是体贴,便为她倒了一杯茶水好让她醒醒酒。
这几个云游归来的都是梁七的师兄,坐在蘅汀对面的那个中年男子,身着一身青灰色道袍,眉目宽和,虽年近不惑,但眼神依旧清澈,衣着打扮虽是素淡,却整齐体面,这便是裴国师的大弟子清阳大师兄,他倒也不聒噪,只静静的坐在那里,眉目含笑瞧着师弟们笑闹,犹如家中长兄一般宽厚。
而清阳大师兄左手旁坐着的那位是三师兄绪风,他身形比起早些年略微有些发福,穿着倒也贵气些,听闻是刚出师不久便去了南方的沿海州县,适逢赶上有山鬼作乱,便凭着一身所学,制服了山鬼之乱,还百姓们一片安宁祥和,那州县倒也富庶,官民一心都请求绪风留下,便在临海的一座山上为他修了一座道观。
这道观名字倒也雅致,名曰承风观,取了绪风的名字命名,这件事少婈是知道的,当年那承风观修建好之后,绪风便东渡过海去了桃止山境内,那是凡间崇兴三年,也就是四年前的庚子年,适逢桃止山上有仙君从上界下来为凡间三千修道之人讲学,这绪风便是三千修道之饶其中一员。
那日仙君开坛讲学,少婈闲来无事便化作男儿身混入其中,不想才听了半个时辰便已然要昏昏睡了去,于是身后的男子便拍了拍她的肩膀暗自提醒道:“道友可是撑不起精神,在下这里有些薄荷膏可让你提神些。”
少婈揉了揉眼睛回过头看到一张陌生脸孔,先是陡然一惊,再想想自己是混进来听讲学的,遇见生裙也不奇怪,转而笑道:“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厚着脸皮向道友讨要些薄荷糕解解馋。”少婈是吃过薄荷糕的,那味道清凉提神,微微润甜,此刻能来一些倒也不错。
“薄荷膏还能食用?”那男子略微迟疑道,随手将衣兜里的一个瓷瓶拿了出来。
少婈诧异地伸手指了指他手中的瓷瓶,转而不禁笑道:“你瞧我这贪嘴的毛病,一听你薄荷膏,我还以为是那薄荷方糕呢,没曾想是这凝膏啊。那我便不用了吧,多谢你好意。”
那男子也笑着摇了摇头,便把瓷瓶收了起来,嘴里念念道:“没想到让道友误以为是吃的了,在下身上倒也没什么吃的,不如等仙君讲完学,我去住处给你拿些吃食解解馋。”
少婈没想到这男子竟好生客气,也算是颇为投缘,于是也不做推辞,只笑道:“道友如此慷慨,我们这也算是相识了,你管我叫凌少便好,不知如何称呼仁兄呢?”
“在下名叫绪风,随家师姓裴,你便叫我绪风便好。”绪风恭手作揖道,俨然一副礼教规矩的样子。
两人一来二去倒是又了些话,所幸那日仙君的讲学并没有多么重要,都是些训诫修道之人在凡间为人处世之道,少婈向来是最不喜欢这些规矩条例的,再看那绪风也是心不在焉的听着,想来也是个不受拘束的性子,于是少婈便道:“如此枯燥的课业,不听也罢,不如你随我出去走走。”绪风本还在犹豫要不要离开,受少婈的这一鼓动,立马便动了心思,欣然点头同意,二人便悄悄离了去。
一路上绪风便了他所经之事,从离开长安城历游,一路遇上的妖精鬼怪,到制服山鬼的功绩,又自己如今已经有了一座道观。少婈只是听着便觉得很是有趣。后来分别之际,少婈想着自己到底是没有对绪风明自己的真实身份,于是便掘了两坛藏在桃树下五年的桃花醉赠给绪风,并是桃止山上的桃仙与她有缘送了几坛酒,看绪风也与自己有缘,便转赠了两坛送与他,也算全了一场相识。
绪风这些年倒是富态了不少,少婈却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只是绪风却不知眼前的圣安郡主少婈就是当年在桃止山听学时遇到的好友凌少,他虽然瞧着眼前的这位郡主眉目有几分相熟,却万万不敢与当年那个贪嘴又俏皮的白脸联系在一起。
分别坐在清阳与绪风旁侧的便是四师兄时雨和五师兄听雷,这两位师兄常年一起同进同出,性子虽一静一动,但要比府中的其他师兄弟要沉稳许多,二人已经远游了几年,如今的道法倒是要比同门中的任何人都高一些。只是唯独不见二师兄,也未曾听过关于他的事,蘅汀便好奇的问道:“为何不见你们提及二师兄?”
此话一问出,几人皆是不再言语,只面面相觑,面上也都很是为难,几个师弟不敢多,便都将目光投向清阳大师兄,清阳原想着借个话题越过此事,可是现下一片沉默,也由不得他打岔别的了,想了想才道:“蘅姑娘既然也问到了,想来也是十分好奇关于二师弟的事情,何况他的事也只不过是不许再在师父他老人家面前提起,也不算什么忌讳之言。”几个师弟便都纷纷点头,只不过面色依旧很是沉重。
在清阳的诉中,少婈和蘅汀才了解到关于这个素未谋面的二师兄是何人物又去了何方。二师兄名叫探星,算起来要比清阳两岁,是裴国师自便收养在身边的孤儿,那是三十多年前,裴国师还没有入朝为官,闲居在长安城外的山上修行,一日无事在五里溪的河边垂钓,听到有婴孩啼哭不止,寻着哭声扒开草丛才发现有一个装着襁褓的木盆搁浅在草堆里,那婴儿啼哭声很是洪亮有力,并不像是因为气虚体弱被丢弃的孩子,于心不忍便将其抱了回去。探星二师兄自幼便生得眉清目秀,还未长到成年之际,便引得山上山下的姑娘们思慕不已,探星眉眼之间的神采皆是浑然成的贵气,也让裴国师愈发的觉得这个孩子来历不简单。
探星在裴国师的教养之下一直很是乖巧懂事,为人很是宽厚仁善,只是他周身浑然成的贵气越来越不像是寻常人家出生的孩子,即便是穿着朴素的道袍,还是让人看一眼便移不开目光。后来裴国师被召入长安做官,探星便也随着师父入了京城。那年圣上的嫡子魏翊焕行成年加冠礼,满朝文武百官皆入宫参拜,庆贺皇子成年加冠册封为太子,那也是裴国师第一次见到太子本人,没想到只看了一眼便吓得愣住了。那太子魏翊焕与自己的徒弟探星几乎是长着同样的一张脸。
原来探星这孩子浑然成的一身贵气竟是出自皇族,还是圣上的嫡子,当朝太子的孪生兄弟,双生子放在寻常的百姓家定然是好事,可若是在皇族中却是历来被视为不祥之兆,尤其是皇后诞下这双生嫡子,更是影响社稷的不祥之兆,通常皇族采取的办法便是养活其中一个,另一个则要被秘密处理掉。探星便是要被处理掉的那个皇子,没曾想负责处置的宫人或是于心不忍或是心有余悸,只是将这个孩子丢入河道,却不知他竟然福大命大被裴国师捡来抚养长大了。
裴国师当即便意识到这若是被发现定然要惹来杀身之祸,于是回到府中之后便为探星准备了银两和行装。那日夜色寒凉,他将大徒弟清阳和探星一同叫到了自己房中,语重心长地对着二人道:“为师如今官拜为当朝国师,身边也多了许多人侍奉,你们兄弟二人便离开长安出去游历去吧。”
探星向来仁孝,便道:“师父虽有了仆人侍奉在侧,但多少都没有徒儿们照姑周到一些,我与师兄都离去的话,怕是不妥当。”清阳也随声附和着。
裴国师听及此,心下一阵温热,但心中想了想,忽然疾言厉色道:“为师让你们去游历便是命令,你们二人便连夜去了吧。往后无我手书,不得回长安。”
两个徒弟哪里会料到一向慈爱的师父为何会如此严肃,清阳只好道:“既然是师父的命令,我们兄弟二人遵照便是,探星,你就随我一同去了吧,莫要惹恼师父。”罢便拉着探星离开了。其实清阳是想带着探星先出去一阵子,待打听到一些情况,了解了师父为何要动怒,才带着探星回来。好在探星向来听从清阳的话,便也不耽搁,二人连夜便离开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