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精进的儒经造诣尽显,开口间就站住了大义,直戳黄玉钟的命门。
黄玉钟今日本打算以死明志,跟李承乾同归于尽。
日后若是史书留名,必然也是称赞他傲骨不屈,赤胆忠心。
但现在,经过了李承乾这一番痛斥,只怕史书里写的就是:
“贞观元年,圣皇子李承乾细数黄玉钟数十罪,老贼恼羞成怒,与皇子同归于尽。”
黄玉钟这一辈子的斗争,都将化为李承乾盛名的垫脚石。
黄玉钟那似乎风吹浪打皆不能摧的脊背,此时在李承乾犀利的言辞中,却显得摇摇欲坠。
他苍白的脸色变得铁青,嘴唇嗡动,却气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这一生,可说是铁骨铮铮,无论何种苦难,都不能动摇他的心志。
但他并不是无解的,他如此竭忠尽智的想报效隋朝,一方面是为了道义,另一方面更是为了实现嵇氏的理想。
可悲的是,他一生奔波,回首却发现,两者皆未有所成。
李承乾字字珠心,直接把他的伤口揭开,曝光在天日之下。
黄玉钟看向李承乾,这真的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吗?
一个孩童,怎么说的出如此凌厉的话,每一言都一针见血,不给他逃避的机会。
李承乾的气势忽然收敛起来,一如往常的沉静淡然,静静的看着黄玉钟。
他轻声道:“黄公,你助无道、乱有道,到了这般田地,难道还要一错再错?”
李承乾的这番话,就仿佛一盆凉水浇在了怒火炽盛的黄玉钟的头顶。
他忽然间万念俱灰,只觉得一生所行,都没有了意义。
隋朝无道,他岂能不知,只是不甘。
他悲叹一声,道:“我昔年取士为官,本望将魏晋风骨发扬光大。”
“然而时命不济,炀帝无道,自取灭亡,我又希望能辅佐幼帝,实现无为而治。”
“幼帝被王世充所杀,我也险死还生,我实在不甘,才出此下策,欲支持恪殿下。”
“其实我虽然心向大隋,也无意覆唐,只希望能留存大隋血脉,再现魏晋风骨。”
这是黄玉钟第一次把心声讲出来。
旁人都以为此公是隋朝死忠,谁又知道,他内心也是充满煎熬,在忠君和理想中左右为难。
他也是无可奈何,才取了一条看似愚蠢的道路。
他想辅佐李恪位,这样既成全了隋朝的血脉,又不至于再生乱世,以致民不聊生。
而他的终极目的,就是在李恪位之后,行无为而治,进而实现普天之下的“越名教而任自然”。
当然,这只是一个荒唐的理想,在理论都不可能实现的理想。
朝廷本身,就是“名教”。
李承乾平静的道:“黄公,何为‘魏晋风骨’?”
“那是一种对无道制度的反叛,是对自由精神的追求。”
“这种追求中,更是体现了社会责任和个人使命。”
“嵇康不是于世俗全盘否定,他只是无可奈何。”
黄玉钟颓然坐在席。
此时,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太迟了,已经太迟了!
黄玉钟无力的摆摆手,道:“罢了,是你赢了,老夫无话可说。”
“你去吧,不过你记住,老夫非是不敢,而是不忍对你出手。”
李承乾摇摇头,轻声道:“黄公还不醒悟啊。”
“难道一定要把这一身所学,带到九泉之下吗?”
李承乾话锋一转,道:“欲借古琴一用,不知黄公可带有古琴?”
原本万念俱灰的黄玉钟一愣,下意识的道:“你要琴作甚?”
李承乾点点头,道:“听闻黄公善曲,我亦有一曲,欲请黄公赏析。”
黄玉钟凝视李承乾良久,终于道:“有趣,老夫听你一曲。”
黄玉钟忽然对廊下道:“温五,取我月栖来。”
廊下,率领死士埋伏的温五慢慢的站了起来。
他冷眼看着李承乾,露出一抹凶厉之色。
“老爷子,何必跟他废话,难道今日还真放过他不成?”
李承乾瞥了他一眼,然后又静静的看向黄玉钟。
若是黄玉钟纵容手下行凶,那么他就会放出信号,把此事交由长孙无忌来处理。
不过,按照李承乾和宋青衣的推测,只要言辞制住了黄玉钟,以黄玉钟的性情和身份,应该是不会让手下行凶了。
当然,想从言辞挫败黄玉钟,又岂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像李承乾和宋青衣推论的那样,黄玉钟有些颓然的摇了摇头,道:“罢了,事到如今,就算杀了他,也没什么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