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病房大门,夏至估计萧以晴应该听不到他们谈话了,才转身对程佑说:“为了你们这段婚姻,以晴吃了那么多的苦头,你好自为之。她不是袁佳一,她在楠洲也不是无亲无故的。”
程佑沉默了一下,他说:“我知道。夏至,我们的事,你也不了解。”
夏至目光飘到了走廊的扶手上,光滑的不锈钢反射着天花板上的光管,她当然不了解全部的事实,但是程佑这个人的形象却一点一点地在她心里崩塌了。
她曾经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他和袁佳一是最好的一对,她在爱情路上磕磕绊绊的时候,他们的坚守是她向前的标杆。
然而他们分开了。她还试着去相信,即使移情别恋,他和萧以晴还依旧是她朋友圈里的模范夫妻,某种程度上,自己的好朋友有一个好男人无条件地宠着爱着,拥有一段好姻缘,她还是为他们高兴的。
但在这个中午之后,这一切似乎不知不觉地变了。
不,不是这个世界变了,而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是她想象得太过美好。程佑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什么情比金坚都是假的,天下乌鸦就是一样黑,哪有什么好男人。
夏至没有回应程佑,她拉着梁璐穿过即使亮着灯还是显得灰暗的病房走廊,离开了充满来苏水味的医院住院大楼。
梁璐安安静静地听着两人之间简单而内涵丰富的对话,直到夏至把她带到了一家咖啡厅卡座上,她才发问:“你这是怎么了?”
梁璐不算是那种大嘴巴的人,要她守秘密她是能守住的,夏至想了想,告诉了她中午和袁佳一见面的事。
梁璐听着也有点恍惚:“你觉得,袁佳一是因为不孕所以被逼提分手的?”
“我不知道,她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夏至低头看着杯里的咖啡,她没有放那包砂糖进去,却拿着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
梁璐轻轻叹气说:“你不要为别人的事而操心太多,程佑也说得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是当事人,都是腰不疼的。”
“我是兔死狐悲。”夏至说道。
她不由得联想起自己的生活。袁佳一那句“天道有轮回”像一句魔咒般缠在她耳中。她本来是不信这种神神叨叨的,但现实生活又似乎真的被某种玄之又玄的力量主宰着。
萧以晴是这样,她自己也是这样,夏健锋那句“孤独终老”言犹在耳。她真的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一个人与她相知相爱了吗?夏至现在充满了怀疑。
梁璐看着她说:“夏至,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悲观了?你不是打不死的小强吗?”
“很明显我不是。”夏至笑了。她从来就不愿坚强,只是无所依靠。
梁璐摇头:“你太感性了。动不动就悲观绝望,别人的事你帮不上忙,多想办法提升一下自己的生活状态吧。”
“我现在生活状态不是很好吗?”有稳定的工作,她也足够努力。业余写点没人看的小文章,爬爬山逛逛展览看看电影,优哉游哉的。
梁璐没有评点她的生活,说起了另一件事:“学校里有个国际人才交换计划,需要个对外汉语教师,要去美国五年,我报名了。”
夏至略感愕然,这事她没听梁璐说过:“选上你了吗?”
“还没。”她呷了口咖啡继续说,“那件事之后刚好碰上了,就报名了。但是没抱什么希望,毕竟学院里我资历最浅,也没出什么成绩。”
这么一说,夏至就明白了这段时间梁璐为什么死磕课题和论文了,即使周末也很难得见到她。夏至说:“但你肯定是最努力的。”
“我不能不努力。”梁璐的神色让夏至觉得有点哀伤,“咱宿舍四个人里,曹丽梅不声不响,但她天生就是适合讲台的。萧以晴不用说,她只有用心,什么都能做好。而你,夏至,你是咱楠师02级中文系里最特立独行的才女,你很有才华,却总是低看自己。
“只有我是真正的一无是处,我不努力,就没有前途。读硕博这几年,所有人都不看好我,都觉得我会拿不到证书。你不知道我是吃了多少苦,最后才打了所有人的脸。”
“梁璐,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最难受的时候,你在泰城那个巴掌大的小县城里,做着嫁给潘锐就心满意足的美梦。我一直以为你是我们宿舍里最有志气的一个,结果你为了一个男人意志消沉,而那个男人根本就配不上你。”
“他怎么配不上我了,他家里人还觉得我配不上他呢。”夏至自嘲道。
梁璐说:“你干嘛要以他家人的立场为标准?他家人认为,要打一份朝九晚五的编制工才是高人一等,要对丈夫三从四德对公婆言听计从的才是好媳妇,这是你夏至的人生目标吗?
“我不是说他们这种价值观有问题,每个人的价值观不一样,有些人适合安安稳稳,有些人适合做个温柔如水的小媳妇。而你,夏至,你天生就是那种要闯荡江湖的人,你要在战场上厮杀才能实现你自己的价值。
“我还记得当初文学社半死不活的时候,你是怎么用你的韧劲把它拖起来的,这才是你。你不能温温吞吞地活一辈子。”
“我不是已经实现我的梦想了吗?”夏至不是在问梁璐,而是在反问自己,“我做了自己最喜欢的文字工作,靠一支笔养活自己了。”实际上,她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什么大理想。
“大概是吧,如果你觉得窝在一家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就倒闭的小图书公司里,出几本家庭主妇没事时翻两页的工具书已经很满足的话,那就当我没有说过。”自从刘虎的事件以后,梁璐许久没再这样尖锐地对某件事提出自己的评论。
而类似的话,在不久前,夏至还对苏晓说过。只是,道理这种东西,对别人说,总比自己去执行容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