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心寺后院有一条种满了红梅花直通长枫山山顶的小道。小道上布满了阵法,使得这红梅终年花开不败,那淡淡幽香,仿佛仅于梦中得见。不少游客慕名而来,却被那走不见尽头的山路劝返。而那终年积雪的山顶,一间无人问津的竹屋,一个抄经的公子,坐在那被磨得光滑的岩石上,身前置有一桌案,上有笔墨,及诸多经书,起笔落笔之间,已不知岁月。
纪了情拿起君若虚抄录的经书,里面多是佛经,许是她天资愚钝,也看不大懂。
此时的顾非命已“千里迢迢”赶回万象殿取镇灵丹去了。纪了情能想象他那不知暗骂君若虚多少遍。
虽说这镇灵丹也没什么大用,不过可以掩去异族灵踪,即使是星辰司用以监测外族动向的天演之术也难以察觉。
其实这一点修为稍高者并不难做到,但镇灵丹之所以贵重,在于稀少,万象殿也就那么三粒,还是顾非命当年从众弥手中诓骗来的。顾非命本想反正君若虚久居长枫山,搪塞过去了,日后见不着面兴许他也就忘了,哪知君若虚扣下了纪了情,直至他取了药回来。
君若虚合上经卷,推开竹屋的门,对纪了情道:“外边儿冷,进屋来吧。”
纪了情虽他进屋。屋内有一方摆放茶具的小桌和生了火的炉子。竹帘后是一方凉榻,有一个睡熟了的小姑娘,他取了一件厚实些的袄子给那小姑娘裹上,看着她冻得有些红彤彤的脸蛋,他笑了。
“你是不是很好奇皇陵内都发生了什么?”君若虚忽然这么问纪了情。
纪了情:“先生若不好说,便也罢了。”
她看向睡在凉榻上的那个小姑娘,虽说身份不明、来历可疑,但或许也只是个受害者呢?
君若虚:“她来自杀生道。”
顾非命毁了曲山上下的法阵,他很容易便进入曲山皇陵深处,皇陵中堆了数不胜数的珠宝金银等稀罕玩意儿。他本以为这中间供奉的,该是令千人夺、万人争的“策书”。
未曾想,睡在那一方大鼎中的,竟是一个小姑娘。她似乎是这皇陵中的陪葬品,又似乎是曲山阵法的“守护神”,她蜷缩在大鼎中的模样,分外娇小可爱,不知怎的,令君若虚这样不染俗世的方外之人也动了红尘心。
纪了情:“先生是要用镇灵丹助她避过星辰司的耳目。”
君若虚笑而不语。指了指那一方茶桌,道:“你,奉茶吧。”
纪了情怀疑他是在为难自己。那些个道听途说的事情她仔细想想或许还能晓得一些,像点茶这等风雅之事,她从来就没做好过。
君若虚看出她的为难,笑道:“你一个宫女出身,连这等事都不会做?那我来说,你来做。”
纪了情依言取茶、研末、以水冲之……那绿色的茶汤倒像是那么一回事,她也喝不出味道如何。左右她也这么点儿本事,小心翼翼地奉给君若虚。
诚然,君若虚是不甚满意的。他轻轻抿了一口,便放在一旁,他看着纪了情认真地说道:“我既喝了你的茶,今后便是你的老师。我没做过别人的老师,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请你多担待。”
纪了情本以为君若虚是为着白日里的事故意刁难她,又该说自己的茶不好喝了,但没想到他出口的竟是这番话,倒是自己想得有些小家子气儿了,她连忙拜道:“拜见老师。”
“起来吧。”君若虚示意她坐下:“我也不知道你们人界的师长都是怎么样的,只听说你们人世间有句话叫做‘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你大可放心,我定对你视如己出,不会亏待了你。”
视,视如己出?
纪了情暗自感叹,她这亲爹还没认到,就凭空又多出了这么一个“爹”?但她仍旧答道:“谢过老师。”
顾非命回来的时候,将镇灵丹给君若虚后,随手拿起君若虚手边的那盏茶一饮而尽。
他险些没呛得喷出来:“这……”他看了看君若虚,又看了看纪了情,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猜得了七八分,索性抛开不谈:“东西也给你了,你也该放人了吧?”
君若虚:“好,不过从明日开始,她不能和你住一起。”
“又怎么了?”顾非命问。
君若虚:“这儿是南域,不是你们瑶琳。你们凤来族人傍树而生或许觉得这没什么,她是江湖儿女自然也不拘小节,可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坏了她的名节。以前我管不着,现在她是我的徒儿。”
顾非命仔细一思量,这确然是他的疏忽。他们瑶琳鸟族,乃是栖息于树上,对于男女之别一事,他确然也没想太多。纪了情又生性豪爽,不拘小节,但在外人看来,尤其是在南域这个颇重视礼节的国度,确实不妥。
君若虚掀开竹帘,摸了摸那小姑娘的额头:“她体质弱,受不得此地天寒地冻,我打算搬回星辰司。”
“什么?你要搬回星辰司?”顾非命还没从纪了情的事儿上回味过来,便被君若虚“一语惊梦”。
自西征结束后,君若虚便一直隐于长枫山巅为众弥守陵,他虽担了个“国师”的虚名,却从未过问过任何事。即便时而有星辰司与万象殿搞不定的事,也是顾非命请他喝酒之余帮帮小忙。他曾经以为,没有什么人能从长枫山上将君若虚请下来,如今看来,倒是他以前“见识浅薄”。
君若虚:“星辰司,本来就是我的地盘,我也该回去做点儿什么了。”
“星辰司——是您的地盘?”纪了情觉得她那个不大好使的小脑袋里融入了过多的信息。
星辰司确然是君若虚的地盘。君先生之所以能被南域奉为国师,并不同于顾非命在西征战中有多少功绩,也不在于众弥当初说过些什么,而是君若虚用长生天国的天演之术建立了星辰司,用以推演南域国运及南都城内外族动向,这是整个人间道最为精确的手段,也是南都城中一道无形的屏障。
只是,也不知此次司梦族一案出了些什么变故,星辰司竟无丝毫预警,实在启人疑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