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山山下,通往皇宫的回廊上,秋冬交替的凉风吹得纪了情紧了紧袍子。
今日本是暖阳高照的一天,好不容易宫中出了件喜事,但她却有一股莫名的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拖拖拉拉地走在顾非命身后,望着他的背影,许是连日来的大事,比几日前要清瘦了许多。但他的步伐仍是轻快,叫人看着安心。
顾非命听下脚步,回过头看见早已掉在五步之外的纪了情:“磨蹭什么呢?”
“没什么。”她确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忧虑,莫名的忧虑。
顾非命对她笑了笑:“就是再担心,该来的,也是要面对的。”
纪了情:“可是……”
顾非命:“可是什么?我看你是好日子过久了,忘了自己是谁?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打他一架。”
是啊,大不了,就打他一架。这不是她一直以来奉行的宗旨吗?
她发觉自己变了。
她不再是仗剑江湖我行我素的浪子,她自入宫以来,认识了许多人。她也会担心,也会顾忌自己的一言一行是否会给他们惹麻烦。
长廊的另一头传来了密而急的脚步声。提着长矛的禁卫军,在侍卫长的带领下整齐划一地跑步而来。
纪了情浑身一哆嗦,果然,她的预感向来是很准的,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顾非命后退了几步,低声道:“他们是冲我来的,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搅合,安安稳稳去你的寿宴,保护好自己。”
纪了情睁大眼睛,她想拒绝,但理智让她闭了嘴。
禁卫军很快将顾非命团团围住,他们佩刀上,皆系黄色刀穗,是皇帝的亲卫才有的。
那侍卫长将圣旨高高举起,奉过头顶,道:“陛下有旨,镇国上将军顾非命,领兵无方,致使苍龙关一役我军伤亡惨重,令先帝蒙羞,今收押待审,以正我南域国法。”
“老大!”纪了情刚要上前阻止,就被顾非命伸手挡了下来。
顾非命仍是一派从容,笑问道:“你想抗旨吗?不就是砍个脑袋,怕什么,说不定我九头怪呢?”
“你……”纪了情真是又急又气,她紧紧握住袖中宝剑,随时准备出手。
“听话,别惹麻烦,去做你自己的事。”顾非命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随后又转身对那一队人道:“都愣着干什么?走吧?”
纪了情咬咬牙,她没有出手,而是紧跟在那群人身后,直到长廊尽头,不得不分道扬镳的时候。
她反复告诉自己,她已不再是那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她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在这时候乱了方寸。
以往老师和顾非命都是不在意太后寿辰这等事的,但此次老师特意交代让她和顾非命一同前往,顾非命甚至等这一天等了三天。她必须去,今日太后的寿诞上,一定会发生什么。
她不仅要去,她还要好好回来,求老师救顾非命。
长廊的另一头,皇宫内挂满了绫罗宫灯,红毯铺道、花瓣开路,太后乘着雀鸟云纹装饰的步辇至太宁殿前,受百官携妻眷朝拜。
鲜花瓜果供奉,线香祭天。纪了情也不懂他们在叨叨个什么,只得跟着他们一拜、两拜、三拜。礼成之后,便是一对新人的定亲仪式。这定亲虽及不上成亲,但其实也差不多。按照南域传统,会在长辈的引领下入场,可惜今日势必是看不见长明王殿下了。
苏舟身着蓝紫色华服,头戴金簪,在老丞相的引领下,告了天地,接了婚书,太后赐了一只碧玉梳作为信物。
大典举行到一半,众宾客宴饮也进行过一轮。当今的天子,南域的皇帝,却迟迟没有出现。
苏舟虽称不上绝色佳人,但也是南都城数一数二的才女,星辰司入试榜首,这样的人即便不能母仪天下,日后也定是前途无量。再加之她是老丞相家唯一的骨血,没有人敢说她配不上龙昭如,可偏偏这龙昭如今日不见了踪影。
丞相府到底还要在南域立足,即便龙昭如拒婚,这口恶气也得咽。放眼南域,愿意为苏舟出头的,也只有顾非命了,可顾非命如今……
纪了情说不担心是假的,可她却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出来。
她是星辰司的首徒,也是万象殿的关门弟子。如今南都城暗流浮动,星辰司与万象殿的人马几乎都派了出去调查“剖心夺舍”一事,来参加这种盛会的,只有她一人。而为了避免恐慌朝野上下除却太后几乎无人知晓南都城如今的状况,她来到这儿,星辰司与万象殿的颜面全系她一人身上,她不能乱。
几位朝中的大臣向她敬了酒,虽不识得在面子上也夸赞了一番年轻有为什么的,纪了情也一一回了。只是有几位老臣见她是女流也在背后说了几句不该抛头露面什么的闲话,她也权当没听见。
她起身本想上前去说几句,让苏舟不那么尴尬。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移到殿门外,封七祭领着龙昭如在万众瞩目下走了进来。龙昭如并未穿今日的礼服,而是身着常服。这一点封七祭看不出来,纪了情看不出来,可苏舟看出来了,太后看出来了,朝臣们也看出来了——他根本不想娶苏舟!
但没有敢说什么,即使是太后,也只是示意了让大典继续。
“敬茶!”
宫女们端上早已备好的香茗。苏舟先行奉上,太后品茗后,甚是满意地微笑点头,将茶盏放置一旁。
待到龙昭如敬茶的时候,龙昭如端起茶盏,在空中停滞了片刻,忽然朝太后身上泼去!
太后惊愕起身,随即龙昭如袖中利刃袭来,太后躲闪之余,手臂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幸而苏舟及时反应过来,厉掌夺刀。奈何她终归是女子,几番交手,渐渐落了下风。
朝臣们见状,纷纷惊恐不已——小皇帝要刺杀太后,皇后和皇上打了起来?这千古奇闻啊!
纪了情看向封七祭,封七祭迟迟没有出手。
是的,封七祭这把刀,只忠于南域,不问是非曲直,也不管皇室内斗,无论当权者是太后也好,皇帝也罢,于他而言并无差别,他只会为南域出刀。
可纪了情不一样,太后不能死,她亲眼看见那日顾非命给太后发信。加之苏舟是她挚友,她不能放着她不管。
纪了情三步并作两步,飞身登上高台,袖中剑刺入两人中间,将苏舟与龙昭如分割开来。
她挡在苏舟身前,剑指龙昭如。对苏舟低声道:“带太后先走。”
纪了情与龙昭如刀来剑往过了几招,竟是不相上下。但对方到底是皇帝,纪了情也不敢真伤了他。
她灵机一动,以剑反手格挡对方刀招之际,她另一手剑指往空中随意勾勒一笔,脚下步伐轻挪,纵身跃起,一掌拍向地面。龙昭如脚下忽然现出阵法,地面上灵力交织成一尾“地龙”形状。掌行白棋成“龙”,脚布黑子为“阵”,是君若虚在棋谱中记载的“缚龙之阵”。
她一直以来困惑于如何以棋道演阵,直至无意间施展出“鬼阵”,后来这几日观棋谱时方有所领悟。
龙昭如本想再追,奈何周身动弹不得。
忽闻一声巨响,太宁殿外一队人马闯入,将太宁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随后不断有先前逃跑的王公大臣被逮了回来,有少数几个武将上前与之相争,奈何纷纷被杀,其死状——皆是剜心而亡!
良久过后,被控制住的大门中间,那些人让出一条道儿来。他们中间走出一个女人——钢丝轻甲,银绒披风,玉冠束发,是明月容!
但不是纪了情记忆中的明月容,眼前这个人,冷峻,孤傲,甚至给人以大权在握的狷狂。她很难想象这是她半个月前认识敬佩过的那个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