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非命被关进一间暗室里，除了一个窄小的天窗，他抬起头望着天际的那一抹紫蓝色的霞光，般若之境，君若虚还是为南都城的人做出了他的决定。

只是“般若之境”的能力，能困住的，只有那些修行尚浅，或是尚未适应新的身体的人，像“明月容”，夺舍十二载是困不住的。皇宫中人的性命，还得寄望封七祭来守护。

周围都是铁铸的门墙，哪怕他耳力超群，一点儿声音也听不到。

他手脚皆被铁链锁着。躺在那发了霉的草席上，望着外面的星星，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其实在遇见花语凝之前，他每天过的都是这种日子。

涅槃重生后的凤凰，早已不需食五谷。他被关在落霞山谷的风月陵的那几百年，连星星都看不到，寂寞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这么相比之下，这牢房倒也还不错。

又想到花语凝，他的心沉了下来，从百年前花语凝叫他那声“爹”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将她视如己出，花语凝是他最信任的人。

铁制的牢房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外面自然也听不见里面的声音。是以，花语凝来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察觉。她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打开铁门，来到顾非命面前。

风，将山茶花的花瓣吹入牢房，牢中充盈着一股格格不入的花香。

花语凝小的时候，他就常跟她说，有一种花，长在南疆荒蛮恶土之地，一年四季，只开花，不落叶。这做人呐，就要像山茶花一样，再恶劣的环境，也要护住自己的枝叶，静待花开的那一天。

他说，等有一天，瑶琳凤来族真正安稳了，他就带她去南疆看山茶花。

只是那一天还没到来，当初那个稚嫩的小姑娘，却已然长大了。

“花语凝。”

顾非命也不知他念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若说苏舟忤逆他他会很气愤，那么花语凝的出现，他没有很气愤，那应该是一种绝望。

他从来没有像这一次一样后悔过，他后悔他二十年前为什么要离开。他从没有想过，他一手养大的孩子，竟会反过来算计他。

“我在。”花语凝轻轻答了一句。

顾非命抬起头，凝视他这二十年未见的女儿。

花语凝身着紫纱衣，头戴花冠，耳坠玛瑙，红唇皓齿，眼眸中好似装有碧波万顷，垂于腰间的墨发衬着她雪白的肌肤，她确然是个绝色美人。

“你——是花语凝？”顾非命认真地打量着他，他不敢相信，他记忆中的花语凝，已全然变了模样。

花语凝从进来至今，始终没有正眼瞧过顾非命一眼，她挺直了身子，恭恭敬敬跪下：“拜见父亲。”

“父亲？原来你还当我是你父亲啊。”顾非命自嘲道。

这些年其实他听过很多传言，瑶琳凤来族大有西进之势，屡屡在东海沿岸生事。可他都没有信，他在花语凝很小的时候便教导她，该以和为贵，该如何做个仁义的好君王。

花语凝：“他们都说，有朝一日，要迎回父亲，取代我……”

“其实我是不信的。”花语凝又道：“只要爹爹不阻了我的路，安安静静待在这儿，我自会保爹爹无恙。”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无论地界与南都城最终这一场仗谁输谁赢，花语凝都会夺取南都城。而她似乎对这天际的异象丝毫都不感到诧异，她一早便知道君若虚会使出“般若之境”。

花语凝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抬起头望着那极美的天空：“梦神殿下的般若之境，确然是厉害，可筑起此境，七日之后，他就会陷入灵力的枯竭期，无力再战。届时……南都城，便是我瑶琳的囊中之物。”

顾非命：“你早知道君若虚会大开般若之境……”

花语凝：“当然，昨夜他闯了将军府，我们还交过手，怎么，他没告诉您吗？”

顾非命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的，君若虚什么都没说。

他忽然明白过来君若虚为什么要突然告诉他十二年前那件事的真相。君若虚确然是给予了他最大的信任，但不是绝对的，就像他也会试探君若虚一样。

他抬起头看向那片天空，但君若虚明知道花语凝在南都城的情况下，还是开了般若之境。他在无可奈何之际，还是选择了信任他。

那就意味着，接下来他不仅要收拾“剖心夺舍”的烂摊子，还有眼前的花语凝。

顾非命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他始终难以相信这是他认识的花语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其实战争对于通灵道的遗神而言，原本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儿。隐居于海外的通灵道各国之间，也会为了资源发生争抢。但千不该万不该，花语凝不该西渡来到大陆，更不该打南域的主意。

一旦瑶琳入侵南域，这便不是通灵道之间的内战，而是通灵道与人间道的较量。这样的战争会打乱人界如今的格局，也会使三界六道现有的秩序崩坏，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说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花语凝带着哭腔忽然吼道：“你当初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个人！你知道我这二十年是怎么过的吗？我也想要和平，我也热爱和平，可是我没有办法啊爹……如果我没有战功，如果我不能做得比瑶琳历任国君都好，我就会被赶出瑶琳！因为我什么都没了，我是我娘的私生女，我没有爹娘，我也没了后凰爹爹的庇护，我只有我自己！”

顾非命低下头，他满心内疚，他真的以为花语凝做得很好能稳稳当当地坐在那个位置上不需要他，毕竟这二十年来她一次都没有向他求助过，一次都没有。

顾非命：“对不起……”

花语凝昂起头，使劲儿不让眼泪掉下来：“都不重要了，我已经习惯了，爹若是想帮我，就请在此地待着，哪儿也不要去。”

顾非命这才察觉到，自己身上所负的铁链，像是他昔日在瑶琳特制用来克制凤来族人功体的，想不到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一坑，反倒把自己坑害了进去。

但他并没有强行挣开，他始终相信花语凝不会害他。相反，他觉得花语凝将他留在这儿是在保护他。

他得等一个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