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的皇城，不仅人睡了，就连马匹也歇息了。

纪了情徒步下山，走出皇城。原以为会躺了一地的人，却发现在这场鹅毛大雪中，大街小巷里，竟是空无一人。

打开般若之境的计划，是老师他们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南都城的百姓，也早被星辰司和万象殿的弟子安顿好了。

她循着记忆中的路，来到将军府门前，抬眼望着那块高高在上的匾额，伸手要敲门的时候，有人按住了她的手。

——是顾非命。

纪了情瞪着她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知所措，她原本一路上还担心顾非命会不会来，此时却好似离家出走的孩子被抓了个现行。

顾非命不由分说地将她拽走，直到确认她不会再跑回去才停下来。

顾非命气愤道：“不要命了啊你！你想什么呢你，别告诉我是君若虚让你来的，我回去打死他我！”

“你……你怎么在这儿啊？”纪了情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巧就遇上顾非命。

“我不在这儿我在哪儿啊？难道我真要在大牢里等着被砍头啊？”顾非命没好气儿地说。

花语凝对君若虚的般若之境早有防备，她将她带来的人都聚集在将军府内设下结界，七日一过所有人大梦初醒之际，便是她接管南都城的机会。

顾非命原本是想潜入府中打探清楚瑶琳如今的动向，却没想正遇上大摇大摆就要闯进去的纪了情。

顾非命：“你，从哪来的赶紧给我回去，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

纪了情激动地站起来：“这怎么能是胡闹呢？国难当头，老师无人可用之际，我身为南域子民，我不做逃兵！”

顾非命神情凝重，他紧皱着眉头举起手，狠狠地捏住她的脸蛋：“你给我回去！”

“我就不！”纪了情望着他认真地说：“左右也就一死，我什么都不怕！”

“你什么都不怕？你才几岁啊？年纪轻轻就想着送命！”顾非命气得胃疼，一个花语凝他已经够烦的了，还来了个不要命的；“走，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顾非命不由分说地将纪了情一路逼着上了长枫山。

长枫山的前山，是洗心寺僧人的修行之所，而山后，则是南域历代真正的皇家陵墓。

曲山葬物，长枫山葬的是人。

走过一座座黄土包，纪了情都格外小心，深怕惊动了这地下的主人。

在这些黄土包的深处，立着一块墓碑，墓碑周围长满了杂草，显然是很少有人来清理。

墓碑上没有字，只有一个奇怪的图腾。蛇身龙头，她很陌生，却也很熟悉。

这奇妙的感觉，令她不由自主上前，抬起手，将手覆盖在那图腾之上。她好像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和她长相极为相似的女人，是她娘亲年轻的时候。

“你知道你的哥哥有多羡慕你吗？”顾非命突然说。

纪了情蓦然回过头，她瞪大眼睛，原来她一直想隐藏的秘密，顾非命一直都知道。

她是纪灵山的女儿，她是从南疆来找她爹爹的，这些顾非命都知道，那他是否也知道她和明断之间的关系？她不敢再想下去，反正，无论顾非命知道与否，若虚老师知道了，也还是会告诉他的。

但她忽然间又有那么一丝的感动，她想起来她认识顾非命的头一日，顾非命便带她去见了她想见的人。那不是巧合，是他有意成全。

“了情啊，你知道吗，其实你一开始，就是最幸运的那一个。”顾非命顿了顿，又道：“从古至今，通灵道的内战就没有停歇过。当年花语凝的母亲，也就是瑶琳的上一任国君，背弃凤来族与人私奔，使得凤凰遗脉与龙煌古脉千年的结盟毁于一旦。这两个通灵道最古老的族群，风雨飘摇数百年。”

顾非命：“龙煌古脉在战乱中不得已舍弃了族地，通灵道之内，没有人敢收留他们，而人类，又怕极了他们那样的异族。”

纪了情望着那碑上的图腾问：“他们最后——来了南都城？”

顾非命点点头：“众弥劝南域先帝收下龙煌古脉的族人，让他们镇守于南疆以南的荒蛮之地。要融入人类，就得舍去龙身，抛去原来的身份，龙煌古脉的族人抽取龙魂埋葬于此地，形成长枫山龙脉。”

纪了情：“为什么说，我是最幸运的那一个？”

顾非命看着她的眼睛，过了很久，才答道：“不是我们选了你，是老天爷选了你。你爹当年投恶水，取灵药，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他后来得了救，可你们兄妹俩生来就带有毒素。”

纪了情震惊，这些年她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些事儿：“可为什么我一点儿事儿也没有。”

“因为你很幸运，你是龙女，你是龙煌古脉的传人，你无惧恶水之毒。可你的纪然哥哥，他这辈子都在寻找活下去的方法。”顾非命沉默良久。众弥肯为封七祭换命，这世上却再没谁能给纪然换命。

顾非命又道：“你知道你的若虚老师为什么会收你为徒吗？”

“难道又是因为那个众弥？”纪了情问。

顾非命摇了摇头：“他是希望若有朝一日天国入侵人世的时候，凌渊大帝会看在他的份儿上留你一命。”

顾非命走到那石碑下，轻轻抚摸着那块石碑上的图腾：“天朝、南域、西羌，混战多年，元气大伤。通灵道一直以来以远古三大灵脉为首，麒麟荒脉隐世已久，花语凝并非一胎双生，她自然也不是凤凰，而我……总之，待你百年成人礼之际，你要回到这长枫山来，收龙脉，成为真龙。”

“为什么要百年以后？现在不行吗？”纪了情问。

顾非命翻了个白眼儿：“你听过‘拔苗助长’的故事吗？”

纪了情低下头：“我只是觉得时间太久，总想做些什么。”

顾非命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你要做的还有很多。如今的通灵道，就是一盘散沙，总需要有个人来整顿，我们这些老不死的，能为你做的，也就是把路给你铺得平一些，但还得由你自己来走。我告诉你这些，也不是希望你要做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更加看重自己，你的命很重要。”

纪了情垂着头，她忽然得知了许多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一下子从无人问津的江湖小辈，成了顾非命口中被众多前辈寄予厚望的龙煌古脉的传人。她不再是人类，她只是阴差阳错的过了十多年人类的生活。

她脑子里乱麻麻的，她跟着顾非命往山下走去，一路上也不吭声。她头一次认认真真的思考自己的未来，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那种感觉，令她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