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楼是南都城数一数二的酒楼。虽比不上商贾巨富，却是个令江湖人自在的酒楼。它既不是官府的眼线，更不给任何江湖组织卖命。只要你有钱，就能住店。因而此地龙鱼混杂，是许多江湖人商议大事之地。

龙昭如没有带一个人，只从宫中带来了上好的佳茗，请楼中的伙计煮了去。

这位年轻身着华服的俏公子，即便是隔有竹帘的雅室，也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他们都在揣测，南都城中用得起这样面料的公子，都有哪些人。可没有一个人能猜出他的来历，谁也想不到天子会御驾于此。

纪了情确然是尴尬得紧。她哪能想得到，正巧龙昭如就找了她过去，她也表明了心意不会碍着陛下大事，可这位陛下偏就一路跟着她出了宫。

她亲自约的顾非命，又不能不去，虽说顾非命未必会生气，但少不了担心一番满城去找她。她也只得带着龙昭如过来了。

顾非命来的时候，纪了情已经忘了龙昭如的存在了，真正令她目瞪口呆的并不是顾非命。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顾非命没有一个人来。他不仅没有一个人来，还带来了她那个倒霉哥哥。

“哟，妹妹！”纪然直到见到纪了情倒是格外的欢喜，全然没察觉她的身边坐了一位“九五之尊”。自顾自地坐下，倒了碗茶。

她暗暗骂了几句，这几日不见她还怪想他的，想不到他竟是和顾非命混在了一起，还一见面就像块“牛皮糖”似的黏了上来。

顾非命向龙昭如颔首致意后坐了下来，召来伙计点菜。

他倒是一点儿不客气，前前后后点了一桌子菜以及几坛好酒，大有要与龙昭如“一醉方休”之势。

纪然看不下去了，他总觉得顾非命是在报复他坑他钱，狠狠儿地拍了拍桌子：“行了行了，你叫我出来吃饭，还坑我妹的钱！”临行前顾非命便“忽悠”他说去带他吃好吃的，谁知吃的是自家妹妹的银两，能不心疼吗！

顾非命抬起头瞪了他一眼，朝龙昭如那边努努嘴：“有这位大少爷在此，我等岂敢付钱啊？”

店里的伙计是个机灵的，对龙昭如的身份颇为好奇：“这位公子瞧着眼生，是顾将军的朋友？”

“是啊。”顾非命对答如流：“北方来的有钱人，来南都城做点儿生意，顺便看看老朋友。这一顿都不叫他请客，日后可就没机会了，还不快把你店里好酒好菜都端上来。”

“前辈您可真是厉害，这么一说我这不请也不行了？”龙昭如笑道。

“也行，顾某从不强人所难。”顾非命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可惜顾某今日忘了带银两，要不我托人回去请我那七弟弟来付？”

这在座的都知道，顾非命的这个“七弟弟”，除了长宁王封七祭还有谁？

龙昭如干咳一声：“不必了，怎好麻烦呢？”

纪了情算是明白了顾非命为何能与纪然成为朋友。

他们二人那是如出一辙的不要脸。短短几句话，便逼得皇上给他付了酒菜钱。而微服私访的龙昭如也不敢不请，一旦宫里知悉了此事，届时一传十十传百，再传到太后或是有心人的耳中，那可就惹了大麻烦。

“来，公子，咱们多吃点儿。”顾非命一个劲儿地给龙昭如夹菜，像极了至交好友。起初龙昭如颇感压抑，久而久之也就适应了。

这时，有个纪了情有些眼熟的汉子进来，端了一壶酒，对顾非命道：“我家小姐听将军在此宴客，派我送来一壶好酒，给诸位尝尝。”

这人顾非命认得，是花语凝收下的人，心里犯着嘀咕：“那丫头又搞什么鬼？”

在座的只有纪然知道，这壶酒并不是给顾非命的，是给他的。那日离开长枫山的时候，他便被花语凝逮着了。他不想生事便请了花语凝一壶好酒，并自称是顾非命的朋友。

银质酒壶端上来后，纪然一人给他们倒了一杯，递到他们面前：“尝尝？”

纪了情尝了一口，酒香之余，还有一股脂粉香：“我不喜欢。”

顾非命沉吟了半响也没想明白阮童此举何意，便拿了一只茶杯，将酒杯中的酒，倒入茶杯中，再注入茶水：“我知道你不喜欢，若是这样呢？”

“这……酒不是酒，茶不是茶，这算什么？”龙昭如不悦道。

顾非命：“对，茶就是茶，酒就是酒，哪怕混在一起，酒也永远变不成茶，茶也永远成不了酒。”龙昭如隐约觉得他话里有话，却不明所以。直到顾非命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又道：“是人还是什么，其实生来就是注定了，这世上或许有很多你不知道的生命拥有长生，但没有谁能真正得到永生。”

这一席话好似是对龙昭如说的。纪然却知道，他是在有意无意开解纪了情，等将来离别的时间，也没那么难过了。

饭后，顾非命将龙昭如灌醉后就让人给送回宫去了。纪然和纪了情好不容易有机会谈谈，他可不愿意别人搅和。

纪然在酒桌旁，低着头将酒杯拍成一排，又打乱，又排成一排，以此消磨时光。他不知道该怎么向纪了情开这个口，但他猜得出纪了情十有八九是知道了他的身份，而他最怕的，就是她知道。

纪了情倒是不嫌弃他，就是瞧着他踌躇的模样心里头着急：“哥，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话？什么话？”纪然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佯装无事发生。

“你要说不出口，其实我可以帮你。”顾非命突然道。

纪然恼了：“你去一边儿去……”

纪了情低下头：“师父走的时候，都对我说了。”她静默了好一会儿，又抬起头：“但我觉得，我们才是亲人，我想等你亲自告诉我，毕竟，我们才是亲人。”

纪然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皱起眉头一把将桌上那些排列的酒杯推开。

余下一片空地，啪的一声将他随声的那枚龟壳拍在桌上：“我不是人，我已经将我自己卖给了地界毓灵道，他们救我性命，我与他们共享这具肉身。我是纪然，也是神龟龙殿。”

顾非命望着纪了情迷茫而又惊惧的眼神，即便她做好了准备，却没有想到结局竟然是这样。她哥哥的身体里，还藏了别人的魂魄，那么那日在长枫山巅的，也是别人。

顾非命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又正色道：“还是我来介绍一下吧，这位，是千幽城的龙殿将军——纪然。”

神龟龙殿，是镇守于千幽城的地界兵器，它魂铸的兵器，上万年的历史，拥有真正的永生。但这些魂器没有躯体，只能在与人类缔结盟约共用身躯，从而活在这个世上。

纪然想活，神龟龙殿同样想活，他们为了生存而走到了一起。

纪了情也不知是惊，是喜，还是悲哀？

纪然：“对不住了，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