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部大十字 第8章(1 / 1)九五夫人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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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羽从通报中“经明州革命委员会通知决定”这句话,猜出这件事一定与邵林父亲、邵干部,那个让她私下叫他邵叔叔的人不无关系。“他,也许是想帮帮我凌虹羽吧?为以后我能够招工回城作准备?嗨,可他不知道,这一来把我凌虹羽置于一个怎样尴尬的地步!而且,他,那位刀疤脸的邵叔叔,为什么要这样帮我呢?”虹羽想着,困惑而迷惘。她可不愿意为这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跟兰兰这些小姐妹生分了,她宁可自己不回城也不愿意做贪天之功的无耻小人。爸说过,要清清白白做人,正正派派作事,虹羽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可是,不管虹羽心里怎么想,兰兰几个小姐妹对她的态度却淡了许多,时不时还瞅冷子给她来上几句剌耳扎心的话。虹羽一次走路不小心碰了兰兰的脚,兰兰就哼哼地说:“哟,怎么着?连走道也横着啦?真是!”连虹羽闷头拉拉琴,也有人说她是因为心里乐着呢,“瞧,那两条胳膊一闪一闪的,想着飞走吧!”尽管虹羽忍着让着,陪了不少笑脸,小姐妹几个也不能像过去那么融洽,那么贴心了。虹羽只好尽量多做事少说话,常常把自己累得汗流夹背,精疲力竭。晚上洗洗往床上一躺,睡得死死的,这样也就能少想少生气了。她不想枉费口舌跟兰兰她们解释,决心让行动与事实说话。“日子久了,她们也会知道我凌虹羽绝不是那种人的。”只有白梅始终相信虹羽向着虹羽,二丫却说虹羽越来越像实实在在的农村女孩了。

当然,淑光的喜宴知青们谁也没去凑热闹,因为谁也不愿意当牛力那家伙的小姨子大舅子。兰兰、白梅到底不过意,每人凑了两块钱份子,虹羽去供销社买了一个暖水瓶、一个洗脸盆、一套牙膏、牙刷什么的小东西,头天下午由虹羽和白梅给淑光送到她们知青组就算祝贺了。二丫说娘家人送这些倒也合适,只是每样都得双份才吉利。兰兰撇撇两片薄嘴唇说:“啥的吉利不吉利?这要不是看在淑光的份上,谁爱搭理这事儿呀!哼!”倒把二丫碰了个没滋没味儿,好几天也没到知青组来玩。

闷沉沉的日子倒也过得挺快的。运动后期的清理整顿,对农村四季工夫并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号召抓生产中掀起的“农业学大寨”热潮,给东港公社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东港公社是水网地区,水多的是,就是没有像大寨那样的虎头山。公社杨书记带上全公社各大队十几二十多位干部去了一趟大寨参观学习回来,便在面积估计有大约几千上万亩的太白湖上动开了脑筋。几次干部会议一开,公社党委便作出决定:首先开挖两条十字交叉的大排水渠,建起四座电力排灌站。然后抽干太白湖的水,就能造出万亩良田,使每个大队增加近千亩良田,每个生产队平均能增加百亩良田呢!这不就是学习大寨的伟大胜利吗?“以每亩千斤粮计算,每个大队便能增产百万斤,若是以公社计算的话,每年增产就是近千万斤粮。那么,十年二十年呢?那该是多么大的增产数字啊!而我们农民们‘子子孙孙、无穷匮也’。那么,太白湖将为东港公社贡献出无穷无尽天文数字的粮食!我们的祖先是个体单干,而我们这一代是社会主义集体大农业,我们有能力有决心战天斗地,改变大自然,战胜大自然!不能让这片肥沃的土地,继续被水掩盖占领!不能让太白湖继续沉睡荒芜!我们要向太白湖要粮!为子孙万代造福!”公社书记杨正凯拔着算盘珠,慷慨激昂的动员报告,掀起了全公社“农业学大寨”“苦干、实干、拼命干”的热潮,拉开了东港公社“向太白湖要田要粮”的战斗序幕。这一干就是两年。全公社上万名男女正劳力、自带口粮、烧柴、蔬菜、油、盐、铺盖,“转战南北”整整干了两个冬春,才完成两条纵横交叉,贯穿东西南北的大干渠。这两条宽达60米,两边堤面宽二十米,深6──10米的大干渠,将整个太白湖象切开一个扁平的特大西瓜似的大卸四块。然后,与开渠同时新建的四座抽水机房机器日夜响着,抽干整个太白湖的水。再然后,水光潋滟、荷菱滴翠的太白湖,便只留下一副被十字大渠堤分割成四大块的残躯。

别的生产队情况怎样,虹羽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所在的升仙二队这两年可是倒了大霉。四座抽水机埠中的一座,建在升仙二队原来的老闸口处。这就是说,太白湖中贯穿东西的大干渠就从升仙二队开挖;两条大堤共六十米宽的堤、渠面就从升仙二队修起。这一渠两堤连同两边倾斜的堤脚共占去了升仙二队所属120米宽,千余米长的二百多亩田地和十好几家的自留菜园地。修堤两年中,公社不给补足款,只是免去了升仙二队的上缴公粮,全队一百几十口子人全靠剩下的几十亩地活着,几乎家家都没菜吃。虹羽她们六个人由二丫带队,冬春上工堤跟全队男劳力一起挑土修堤,因为她们是全队最没拖累的女正劳力。几个人累得皮开肉烂,腿疼腰酸地挣个一千八百几十分工分。夏秋回队却没活儿干了,因为队里剩下那点田地里的活儿,还得让留下来的女人们和回队的男劳力挣点儿工分养家活口呢。几个女孩倒又闲得无聊闷得发慌。这倒真成了半年辛苦半年闲了。

两年多战天斗地的结果,太白湖的湖底倒是丑陋的裸露出来。但却到虹羽依依不舍、满心惆怅地离她而去的时候,湖底依然没有变成良田。因为四大块湖田上的支干渠尚未修通,雨季的降水和原来大田里的排水依然不能及时进入大干渠排出。加之千百年来烂藕污泥又稀又深,人、牛根本不能下去耕作,若是积了水,就更无法栽种了。而且当时是集体大农业,那些湖田也不是谁想种想收就行的。还得将它们分割成小块,丈出面积,分配到各大队,生产队,然后才能耕种。而这些工作也因为水利网络尚未完成而年年积水迟迟不能进行。因此,那一片既没了荷藕莲菱、又不能耕种收获的湖田便荒荒地闲置在那里,成了公社“学习大寨”的上报报表上的纸上画饼,可望而不可及的幻想“粮仓”。只是在原来湖边的小子堤边倒是长了些很茂盛的青草蒿丛。于是,那里便成了放牛娃娃放牛的天地。升仙二队和其他三个大干渠排灌口上的四个队,因了这种种原因,不仅没有增加“百亩良田”还失去了原来肥沃烂熟的二百多亩良田美地。升仙二队的生活物资基础大大减少了,全队赖其为生的人生活水平急骤下降,人们的生存条件便受到“一穷二饿”威胁。俗话说:穷争饿斗。为了生存,升仙二队的人们便失去了往日相处的平衡与和谐。沾亲带故的人们甚至为一小角菜地和抢着干那可以挣工分的农活而吵骂争斗,会谩骂、埋怨当队长的老憨派工不均不公。于是,好脾气的老憨,队长也不好当了,还常常会被些尖酸刻薄的俚语村言,气得咻咻地叹气,眼红红地骂娘呢。这样一来,虹羽她们六张全靠工分吃饭的嘴便是多余的了。

老憨队长嘴里常说的“穷水洼子”不幸成为事实,于是他常对虹羽她们说的“来这儿受苦干嘛呢?”便也变成了“来这儿争饭吃干嘛呢?”是啊,原来吃苦受累流汗,总能换来“秋收满阪稻谷香”那满仓满囤的粮食、棉花、食油什么的。现在可好,有种子没地下,有汗没处洒,那些人们赖以生存粮、油、棉可不会从天上掉下的呀!怎么能不让百十口子的当家人老憨着急,窝火儿呢?

且不说老憨队长充满怨火的话给早就情绪动荡不安的虹羽、兰兰们心里添了“堵”,只说这三年里动荡不安的知青队伍中各种各样的变化,就够让越来越人大心大的知青们心烦心散的。

改湖造田的第一年年底,邵林全公社第一批被招工回城了。说是第一批,其实只有两个人。另外那位男知青,听说也是市革委一位什么干部的儿子。招干最主要的条件是政审合格,说起政审来,当然谁也审不过革干子弟。还有些明白自己不易通过政审的知青们,纷纷通过包括结婚、招赘等方法在内的各种门路,想方设法离开这个被天灾人祸弄得越来越苦、越来越穷的地方。按理说全公社其他的大队,生产队不像升仙等四个队那样压去了田、地,是不应该出现什么生存的麻烦的。殊不知那些湖田一经作为学大寨的伟大成绩上报省、市革委,那就得产粮啊!上级机关级级上报,他们可不知道这些肥美的湖田还只是公社宏图上的一些小格格,或者知道了也不愿或不能够戳破这层既体面又有份量的窗户纸。于是,公粮任务下来了,余粮指标下来了。当然,增加了良田就得产粮,不产粮那叫个啥伟大胜利呀?

那些个任务指标拿什么来完成呢?那上万亩非湖又非田的土地上可只有浅水污泥!于是,公社便把那些任务指标,还有给四个生产队减免的每年应上缴的公粮余粮数分下每个大队。大队又分下每个生产队。这样,每个生产队的田亩没有实际上增加上缴公粮余粮却增加了,还增添了很多按田亩摊派的上缴款项、实物,这可不就越干越累越是个穷了吗?

从那以后,美丽富庶的东港不再美丽不再富庶,连各个有知青的队的队长也私下对知青们说:“咱这地儿再也不是啥好活人的地方了,你们有路子只管找条活路吧,俺们一准好好给你们写表现,快快盖图章。唉,快走吧,孩子们,俺这地儿可没个好了,连俺们自己个儿还想外出讨米呢!这不,放下镰刀该吊起锅了,你们呆在这儿干嘛呢?唉……”腊月二十二从工堤上一回来,兰兰、小玉、珍儿几个人就跟虹羽商量乘着离过年只有几天的时间了,赶紧回城去找家长们想想办法,走走门路,想办法离开这个连土生土长的人们都想离开的地方。虹羽说:“怎么回?年终决算不是只分了百来斤粮食指标吗?上工堤吃了队上的饭还欠着超支款呢!连路费也没有,可怎么回家呀?”兰兰说让虹羽找二丫商量,让她爸老憨给咱几个借点路费,六个人才三十元钱,老憨队长心眼好,不会不肯的。虹羽说:“队长心眼再好也不能当钱使,队上也是个穷,听说连给几头牛买稻草过冬吃也没钱呢!”兰兰说:“哎,这可怎么办?难道咱们就困在这儿?那过年怎么办?让家里寄来钱可等不急了,这冻死人的天,连棉柴也没得烧了,这可怎么办呀?”说着说着,几个二十出头的大姑娘眼泪刷刷的往下掉,一团儿哭得伤伤心心的。虹羽被他们哭得心里烦烦的乱。她看看冷冰冰的屋子,北风正从掉了泥的大洞小眼里嗖嗖地往里钻呢!想想说:“都别哭了,能哭出钱来那我也哭。这不是还有好几天吗?我去找春姐想想办法。”虹羽说着正想往外走,就听门外有人边推门进来边说:“虹羽小丫头还记得我春姐呢?这可还算有点儿良心。”虹羽一看正是春姐来了,进门便掏出两封信交给虹羽。然后,她四下打量一下破烂滴漏的屋子,啧啧地说:“这房子可怎么过冬天呀!壁上的泥掉了这么多,麻杆儿壁没了泥可挡不住小刀子似的北风呀!好了,小丫头们,别哭了,国栋书记让我来看看你们的情况。公社下了通知,把全部愿意留下过春节的知青们分下户去。我们大队只有你们六个人了,国栋书记让我来问问你们都愿不愿意下户去?他已经安排有才团支部落实好了六户愿意照顾你们的家庭,如果你们愿意而且留下来过春节的话,立马清清行李跟我去大队部,有才哥在那里等着呢。”春姐说完看看虹羽,又看看几个早擦干泪水听她说话的女孩。这两年,春姐年龄更大了,眼角现了鱼尾纹。她人也变了很多,一副公事公办、高居临下的样子,让虹羽她们不敢随随便便回话。虹羽想想说:“我是愿意的,只是口粮问题怎么办?还有这间破房子……”春姐说:“如果你们都愿意,全部口粮由大队负担,由大队每月给户主80斤稻谷。怎么样,够了吧?这房子也由大队拆了去另有用途。兰兰、小玉,你们几个怎么样?不愿意直说,大队也不勉强你们,这房子大队也不会拆。不过,往后你们可不能说大队没有按公社指示关心你们了。”兰兰几个人低头想想,也都说同意大队的安排。春姐这才笑笑说:“这才对呢,知识青年嘛,总要服从公社党委的安排才好,好了,我去让老憨派几个人给你们背床。农具什么的重东西,顺便把公社和大队的决定通知他。”虹羽说:“通知?栋书记事先没跟队长商量吗?”春姐笑笑说:“这还用商量吗?公社党委决定的事,大队都得尽快执行,何况他一个队长?”春姐说着就走了。虹羽几个人很快收拾好衣物,行李,坐在只剩下铺草的床上等着。虹羽看看空落落冷冰冰的房子,心里不由一阵发酸发空。她们从下放到今天,整整在这房子里生活了4年。现在,她们要离开它了,虹羽总觉得在这座空空的房子里留下了很多很多原本属于她和她们的东西。“是什么呢?哦,我们充满青春的欢声笑语,青春的烦恼和眼泪,青春的思考和发泄!呵,这房子留下了已然离我们而去不再回归,不再属于我们的四载春秋!”二十岁的虹羽默默看着,默默想着,觉得自己和小姐妹们的四载青春年华,如同这栋空空的房子一样空,一样冷,一样无所装点无所附丽!那么,自己又为什么心酸酸的装满了依依不舍,留留念念呢?虹羽不知道自己是在留念这间生活了4度寒暑的房子,亦或是自己在这房子里空空逝去的四年光阴,她只觉得光阴如逝,逝者如斯,何其迅速又何其虚幻!迅速得让人来不及回头看看,虚幻得让人两手空空,什么也不曾留下似的四年便过去了。“为什么,一天一天的过得又是那么慢那么让人觉得白昼永永长夜漫漫呢?这可真是矛盾又可笑的感觉呀!难道,我还是那么喜欢瞎想,还是那么喜欢问为什么,还是没有长大吗?咄,我可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杨奶奶说,她像我这么大的年龄时,早就生下她那当书记越当越糊涂的大报应儿子了。嗬嗬,结婚,生儿子!我凌虹羽现在眼下连自己个儿还顾不上东南西北呢,哪顾得上那些个淡事!”虹羽想着,不觉苦苦地笑了,她忽然想起淑光说的“女人草籽儿命”和春姐说的“女人东飘西落的命”那些自己从来不爱听也不服气的话。“嗨,这可是真的,还没怎么着呢,这就飘上了!这一回,我可不知道落在什么队的一户什么人家里,那户人家都有些什么人,又是什么样的脾气心性呢?嗨,管他呢,先对付一阵子再说,不好活的话,可真得去找罗星或者阿青哥了,谁叫我凌虹羽生来是个女孩呢!回家呆着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城里没有户口,妈没粮食给我吃,还会吓得战战兢兢生怕丢了她自己个儿的饭碗呢!”虹羽想着,摸着口袋里的两封信,想掏出来看看,又想想“算了,还是安顿下来再静静地看吧,愿意收留我的那户人家,不会连点灯的煤油也没有吧?”

春姐来了,后面跟着满脸沮丧又带点儿喜色的老憨队长,再后边还有四个棒棒的精壮小伙儿。老憨队长看看虹羽几个人清好捆好的行李,嘴唇嚅嚅地哆嗦了好一会儿,才笑笑说:“小丫头们,这可不是我老憨不留你们,是因为穷哇!你们来这穷水洼子四年多,苦受了不多,活儿可没少干。我老憨是个粗人,以往有啥对不住的地方,可别记在心里。刚才春儿说了,愿意收留你们的人家,都是全大队顶尖儿的好人家。俗话说,人好水也甜,谁家也不能亏待你们,这我就放心了,唉,瞧俺这破队长当得!连几个小丫儿也护不住,俺,就不送你们了。丫头们,有空,想着来队上看看,这穷水洼子,也算你们半拉儿娘家不是?嗨……”老憨队长说着眼儿红红的蹲下,狠巴巴地抽起大喇叭烟筒卷儿呛得猛地咳嗽起来,大眼泪粒儿终于顺势滚出凹眼眶,落在乱渣渣的连腮胡子里。春枝儿拍拍老憨的肩头,说了声“搬床吧”四个小伙儿每人一张扛上就走了。

虹羽几个人强咧出笑脸,跟好心眼的老憨队长道个别,提着拎着背着扛着各自的行李杂物跟春姐默默地一路来到大队部。大队部里早来了几个大伯大婶们等着呢,有才会计说道几句,就让老人们领上白梅,珍儿几个人各自回她们的“家”去了。唯虹羽“家”里没人来。有才会计见虹羽脸儿沉沉的,忙对春枝儿眨眨眼说:“虹羽,俺这回可存了偏心眼儿,给你挑了个最好的家,春儿你说对不?”春姐笑笑拉虹羽坐下等等,一边说:“是六队队长张虾儿家里吧?这家人可没得说,虾儿哥直道,玉兰嫂儿能干贤惠,小顺子乖巧,尤其是那位老太太更是一付菩萨心肠。她们家三几代独丁,愣是没一个闺女,老太太想闺女都快想出病来了!有才,我准知道你会把虹羽分她们家,老太太见了虹羽不得像拾了个宝贝疙瘩似的嘴都合不上来才怪呢!”虹羽笑笑还是不吭气。有才会计不知道虹羽心里在想点儿啥,又笑笑说:“虹羽,把你们分下户虽然是公社的指示,我们也觉得这样倒挺好,起码你们生活有人照顾,不会吃了上顿愁下顿了吧?干活不干活的,全归大队给你们发粮、油,保证饿不着你们几个小姐妹。再说,往后大队要抽你们几个搞宣传不也方便多了?可有一宗我得先对你说说,这家人连老带小共四口人,个个都是好心眼好脾气,只是模样长得不济,虹羽你可别在意。特别是玉兰嫂子,小时候让火烧了脸,冷不丁儿见了她,能吓人一大跳!这话我可先对你说下了,你绝不可以嫌弃人家。常言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人好人孬全在一颗心不是?好,我也甭多说,你去了就知道,我去看看虾哥忙啥去了,虹羽你跟春姐先歇歇吧。”虹羽笑笑点点头。

有才会计匆匆走了,虹羽想起口袋里的两封信,急忙掏出来看看。只见一封信是邵林写来的,一封是她盼望已久的罗星写来的。虹羽心里暗暗骂着:“这家伙,我还以为他上天入地了呢!”一边撕开信封,掏出信纸急急看了起来。只见信上草草的写着三行字:“虹羽,我急需出远门一趟,去处不详,归期难定。可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另告淑光,她父母弟妹已安排妥当,放心。婚姻勿当儿戏!切!切!虹羽,一定等我!千万等我!罗星。1967.9.20急草”虹羽看完手抖抖的,她擦擦眼睛又把日期反复看准了,确实是1967.9.20!她情不自禁地喃喃念出这个过去了两年多的日期,春姐听了忙告诉她说有一封信是昨天清理大队部时,从一大捆报纸里面掉出来的,虹羽这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春姐见虹羽脸色不好,问她信里说了些什么?是不是误了什么大事?虹羽轻轻摇摇头,满心疑惑地装好了信,塞进口袋里,抬头便看见有才会计跟一个瘦精精的中等个儿汉子走进大队部来。那人一进门便对虹羽笑笑,一边替虹羽提行李一边说:“嗬嗬,是虹羽吧?走,俺们回家,奶奶早起就盼着呢!都怨叔破事儿多,你玉兰婶子刚才还念叨说远远看见别人家都把孩子领走了,怕你一个人觉得委屈,让叔给你赔个不是呢!你看,叔就是整天破事儿多,穷家难当呀!虹羽,你不会见叔的怪吧?”春枝儿和有才都笑了,春枝儿说:“哟,虾哥,你咋知道她就是虹羽呀?”虾队长说:“看过几次她演的宣传戏呗,连俺家小顺子也知道俺家分到一个最好看的姐呢!”春枝儿又说:“看把你乐得,几时又升成了叔了?虹羽可管我叫姐!”虾队长就更乐了,嗬嗬笑着说:“这可是俺娘说的,说是人家小闺女十几二十岁,只比小顺子大十来岁,可不是小顺子他姐吗?俺小四十岁当叔也满够了不是?”有才也笑着说:“虹羽的口粮每个月80斤,从上缴大队提留里扣除。怎么样,够了吧?”虾叔说:“口粮不口粮的,俺也不在乎那个,有俺吃的就少不了她那几口,俺就图个俺娘心里高兴。虹羽,俺回家,跟这些没事人儿穷聊没个完,奶奶的脖子怕是望酸了呢!”虾叔一边说一边把虹羽的大行李卷,小网兜啥的一起拎着就走,虹羽倒成甩手大小姐了。虹羽不好意思空手走,拿过虾叔胁下夹的一摞书,心里挺畅快地跟他回了“家”。

虹羽回的这个“家”可真是一个热腾腾暖乎乎的家。六队是全大队唯一不住堤上住垸内的生产队,家家都住得较宽敞。小庄稼场院里,两明两暗的小土砖房前,早聚满了四邻八舍的大姑娘小媳妇和半大孩子,一见虹羽,大家伙儿全围上来拉拉手,说说话,虹羽只能傻呵呵地对她们点点头笑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听她们这个说:“嘿,让俺瞧瞧这双手,咋就那么灵巧,扯的那琴别提有多好听了!”那个说:“嘿,瞧那小模样,也干了三、四年农活了,咋就不像俺们这五大三粗的呢?”“人家是城里人嘛,有知识嘛。”“有知识就不兴多长肉?要俺看还是饭吃得太少了。”“兴许吧,瞧,那么大一摞书,看也把人给看瘦了!”“哎,虾儿叔,你可得让俺婶子多做点好吃的喂喂她,俺农村活重,身子太单薄了可透着累呀!”“俺听七大娘说,这丫头干活实诚着呢,样样不怵!”“那八成儿是累的吧?往后啊,俺们干活让她给俺唱唱歌拉拉曲儿听听就成,大伙儿说好不好啊?”众人七嘴八舌地说:“那敢情好,反正俺也不指着她当劳力。”“听听曲儿,干活也有劲儿!”“对,工分照记,众人抬一嘛。”一院子姑娘嫂子说得吱吱喳喳极热闹,把虹羽给闹得脸儿红红的不知所措。就见一位慈眉笑目,也是瘦精精的老太太走上前来说:“哎,我说你们怎么啦?看把俺孩子闹得!开斗争大会呀?把俺孩子围在当间儿!没见她还拎着一大摞子书吗?小顺子,给你姐拎回屋去。你们呀也给我散散,天儿不早了,回家做饭去,明儿再来说话。”只见人们一边笑着散去,一边打趣说:“哟,喜奶奶,这就护上啦?怕俺活吃了她?您老人家当心别乐掉了剩下的几颗大牙!哈哈……”喜奶奶乐得脸儿皱皱的,一边笑骂着:“咄,小贫嘴们,就知道贫!当心嫁不出去!”一边伸过手暖暖的拉住虹羽的手说:“孩子,进屋去,外边凉着呢,屋里暖和。”虹羽顺顺地跟老人走向屋门,一边问着:“奶奶,您身子好吗?”喜奶奶说:“好,好着呢,没病没灾,能吃着呢!你别看咱队不是先进队,没得表扬没挂锦旗,粮食油可不缺,这就叫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孩子,俺庄户人讲究个实在,弄那些个花花哨哨

的玩艺儿也不能当饭吃不是?日子长了,你就知道了。这人哪,还是实诚点儿好啊!”说话间,虹羽跟喜奶奶就进了暖烘烘的屋子里。

离吃晚饭还早着呢,屋当间就摆上饭桌杯碗,厨房里也飘来阵阵饭菜的香味。小顺子正呆呆地看着虹羽的那一大摞书,不时还用小手隔着网袋眼儿摸挲着那些厚厚的书本。见虹羽进来就跑过来甜甜地笑着问道:“哎,姐,这么多书你咋都看得下呢?这里头的字你都认得下?姐,你是大学生吧?”小顺子一句天真的话,问得虹羽的心一阵苦涩涩的,正想着如何回答他呢,喜奶奶说:“这孩子,就知道问!让你姐先暖暖身子喘喘气吧。去看你娘饭做得了没,顺便给你姐倒杯热茶来。”小顺子应声去了厨房。虹羽这才仔细看看自己将要在这里生活的新家。这是一户简陋的农村庄户人家,屋里屋外整洁有序,透着男女主人的勤劳俭朴。屋内外没有通常农家都不可避免的杂乱和猪、鸡粪尿气味。这间饭厅兼客厅的堂屋一角有个土砖彻的大火塘,火塘里燃着一个很大的干树兜。整间屋子因此热乎乎的温度高了许多,喜奶奶说这树兜烧了十好几个日夜了。虹羽看见火塘上方有一个很大的铁皮盖儿罩着,还有两根铁皮管子各自通向作为卧室的两间里房。这种取暖方法在当时的农村既少见又科学而且很卫生,火塘上方的屋顶因而既无黑烟也无**尘。围着火塘烤火,更没有烟熏眼流泪的不适。喜奶奶说这都是虾叔从部队退伍回来后捣鼓的新玩艺儿,说是怕烟熏了娘的眼睛熏黑了房顶。喜奶奶还带虹羽看了她住的小南屋,说家里房间少,不能给虹羽单住一间,只好委屈她跟奶奶住一间房了。虹羽看见奶奶的大床头成丁字形放了一张小木板床,自己的行李已经整齐的铺在床上,小黄衣袋放在床头小木柜子上。祖、孙俩头靠头睡,晚上说说话也近。喜奶奶问虹羽这样睡好不好?说怕虹羽烦老人话多。虹羽说这样很好,亲热,晚上自己也好就近照顾奶奶。一句平常话说得喜奶奶眉开眼笑地说:“俺一看就知道你这孩子心眼好,不会嫌弃俺老婆子的,俺就说还是闺女好嘛,亲热!往后哇,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孩子,你可别外道才好。”老人正说着,就听外面有人叫声:“妈,饭好了,您跟虹羽出来吃饭吧。”虹羽听见这柔柔甜甜的声音,真像权权姐,愣愣神才想起这准是玉兰婶儿,单听这声音就够让人心里舒坦的,难怪春姐和有才哥那么夸她呢!虹羽拉着喜奶奶的手走出里间,看饭桌前有一位身材壮实但极匀称的高挑个女人背朝着自己正在调整桌上菜碗的位置,然后又一碗一碗的盛好饭,最后才慢慢转过身来让喜奶奶和虹羽上座。虹羽看见那张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两个少了半截儿的朝天鼻孔,心里不由一阵紧张,尽管她有心理准备,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喜奶奶不动声色地捏捏虹羽的手说:“羽呀,这是你玉兰婶儿,对奶奶孝顺着呢,我可没把她当媳妇待,比亲闺女还亲呢。来,吃饭,看看你婶都给俺作了些啥好吃的?虹羽立刻镇定下来,轻轻叫了一声玉兰婶儿,然后叫虾叔,小顺子都吃饭吧。小顺子巴巴地挨虹羽坐着,小声说:“姐,你吃鸡肉。娘把正下蛋的大麻都杀了呢!大麻下蛋又大又多,娘最喜欢它了。”喜奶奶说:“就你话多,杀了就杀了呗,俺往后再喂。羽啊,吃,趁热吃。”玉兰婶给虹羽挑一只鸡大腿放进饭碗,柔声说:“娘,今儿腊月二十三,是虹羽的生日。”喜奶奶说:“哟,羽啊,是吗?玉兰,你咋知道的呢?”玉兰说:“昨天去供销社扛书桌,路上碰上七大娘,听她老人家说的。说是虹羽跟他们家二丫一天生的,俺就……”虹羽眼热热

的,拼命忍住泪水,低头把鸡腿夹给小顺子说:“顺子正长身子骨呢!听话,吃了它。玉兰婶儿,谢谢你,你真好。”喜奶奶说:“好好,难得你婶儿有心,羽啊,吃吧,多吃点儿,长得结结实实,比什么都强。”虾叔站起来给虹羽扣了两满勺鸡肉在大饭碗里,笑嗬嗬地说:“虹羽,吃!使劲儿吃!往后,可别说啥谢不谢的话了,说得人生分分的。老话说,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自家人还兴说谢不谢吗?别看咱队名气不响亮,咱这队长也没评上先进,当上模范,可俺队上家家户户囤里锅里碗里可都实在着呢!别怕,吃!俺队里养鸡只要不放下大田祸害庄稼,养多少都行!俺可不信啥的割资本主义尾巴那一套。俺只知道不养鸡就没鸡肉吃!”虾叔说完又给喜奶奶和玉兰婶各夹了一块油汪汪的鸡肉,然后自己也夹了一块送进嘴里,几下吞进肚去,又笑眯眯地端起小酒杯“吱儿”一声干了一杯老刀子,脸腾腾地泛起红光,又对虹羽说:“往后,虹羽你也不用下地干活,真的,我们几个队委商量好,你就当个补习老师。白天帮助队上小会计补习算术,晚上帮助队上十几个孩子辅导作业,有老师教得不懂不正确的,你给指正指正!他妈的,有文化的不让教书,弄几个半文盲在那儿瞎混着,真不知道他们他妈咋想的。”说话间,虾叔“吱儿”“吱儿”几杯酒又下了肚,话也就更多起来。“虹羽啊,你,你别委屈,他,他们不稀罕你,俺们,俺们队上稀罕!你那文化水儿,不能让你就饭吃喽!你爱看书,往后,往后就可劲儿看,看完了教教顺子,还有俺队上的孩子们。天阴下雨,你也教教俺队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我张大龙就不信,文化字儿学多了还能最没用处?起码有一天,能进大城市逛逛,识个街牌店名啥的也方便,就是上个厕所也能别走错了男女不是?”喜奶奶一听,咧着缺牙的嘴哈哈笑起来,一不小心被饭粒儿呛得吭吭直咳,慌得虾叔赶紧给老人又是捶又是抹的,玉兰和虹羽也忍不住哧哧地笑了。玉兰笑着给老人舀了几勺鸡汤,喜奶奶喝完气儿顺多了,又笑微微地说:“虹羽,瞧你虾叔贫得!可又说回来,穷不穷的吧,也得乐呵乐呵,日子过得也松快顺气得多!奶奶瞧你小小年纪心事重重的一脑门子官司,往后可得给奶奶乐乐呵呵的活着。这人嘛,天不收地不留的可不就得活个乐呵吗?孩子,老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到哪儿不是个活呢?你还年青少少的,这太阳刚出山,笋芽儿才出土,小日子还长着呢,就更得活得乐乐呵呵的才行。羽啊,你说奶奶说得在理儿不?”虹羽笑嘻嘻地点点头,说:“在理儿”。喜奶奶乐了,说:“这就对了。顺子,你姐笑起来更好看是不?”小顺子拍拍小油手说:“是,姐笑起来真好看,真好看。”

晚上,喜奶奶躺在被里,又跟虹羽说了很多关于玉兰婶的事儿。说她怎么怎么贤惠能干心眼忒好,说她小的时候可是个出众的俊俏人儿,是虾叔他爸跟玉兰那当跌打医生的爹挺说得来,才给俩孩子订下娃娃亲。没承想,一把火就把玉兰的家给毁了!你虾叔当兵前,听说照了一次镜子的玉兰寻了两次死,就把玉兰给接家里来,让我老婆子劝着看着。三年兵当满回家就跟玉兰成了亲,第二年就生下小顺子。说小顺子的脸模身架活象了玉兰当年小时候的模样,长大一定比你虾叔高大帅气。还说这么十来年两人好得蜜似的,从没争过一句嘴红过一次脸。最后喜奶奶极是感叹地说:“嗨,这可不就是缘分就是命吗?这人哪,心气儿再高不也犟不过命去。俺老婆子能摊上这么个贤良的好媳妇,孝孝敬敬的儿、孙,俺知足喽!再有了你这么个好乖孙女,俺就更知足了。羽啊,俺知道你在这地儿也呆不长,凤凰终要奔那梧桐树,哪能长久蹲在俺这鸡窝里呢?可俺能瞧着你呆这一年半载,或三、五年,这是缘分,也是咱的福分哪!俺知足了。只要你在这儿活得乐呵,俺老婆子就高兴,就心里舒坦,心里,舒坦……”

老太太说着心满意足地睡熟了,这可真是位知足常乐的老人家!虹羽却翻来复去难以入睡,她想得很多很多:今天是她实足二十岁生日,虚岁二十一了。今天,她突然有了一个极安全和睦而温暖的家,这个家里每一个人都把自己当成宝贝疙瘩,当成天上飞来的凤凰!哈,自己是凤凰吗?不,不是。她凌虹羽不过是一片东飘西荡的无根浮萍,一粒随风飞飘的草籽粒儿!虹羽想起了自己最掂念的两颗“草籽粒儿”:二丫去年腊月满十九岁就嫁给了那位曾经变着法儿让自己拿粮食换鱼的狡黠机灵的“跳跳鱼”。想不到那打鱼郎却是一阵热辣辣的风,愣是刮走了水灵能干的二丫这粒草籽儿,而且刮得远远的。虹羽想起二丫出嫁的前夜,拉着自己的手那个哭啊,比在他爹娘面前流的泪多多了!可第二天她的那位“鱼老鸹”穿戴一新的来接她,二丫看看他那黑里透红的俊俏脸蛋儿,那匀称挺拔的结实身板儿,居然一滴泪水也没了,临上花船时居然还朝岸上泪浠浠的亲友们笑了一笑!虹羽至今还清楚的记得二丫脸上那一抹羞涩而灿烂的笑容。那打鱼郎精心装点的迎新花机帆船一阵风似地突突开走了,就像一阵轻风带走了二丫。二丫是草籽儿吗?她在那东飘西荡的渔船上生根开花了吗?她幸福吗?她快乐吗?哦,听说她9月间生了个大胖小子,娘家还送了站栏、摇窝等很多小孩子用的东西去。虹羽没有鸡蛋送给二丫补身子,托老憨队长捎了五元钱给二丫。可二丫孩子满月也没回来,说是今年回家陪爹、娘过年的,也不知道她几时回来。虹羽想着,二丫的孩子一定挺漂亮的,爹、娘都是俊人尖儿嘛,孩子准定错不了。可另一粒“草籽儿”淑光,却很难听到她的音信,虽然近在咫尺却如相隔天涯一般。虹羽叹口气,翻翻身,想到极少见面的淑光。这二年,她从未上过开湖工地,甚至连供销社也没来过,自己几个人又实在不愿去牛力家。有三、五几次虹羽陪兰兰去金牌看望大喜和木生,路上碰见淑光,她总是慌慌张张地跟自己说不上几句话就走了,远远的总能看见牛力那矮锉锉的影子。淑光的模样总能让虹羽心痛好几天:脸儿青青黄黄的瘦,头发焦焦黄黄的乱,手指甲长长黄黄的脏污,眼睛浑浑黄黄的木讷。眼神麻木,嘴唇哆嗦,看见牛力的影子就全身发抖。牛力却越来越壮实,脸上的横肉油光光的。虽说牛力一看见淑光跟虹羽、兰兰说话就阴影似地跟过来,脸上却总是洋洋地笑着,嘴里还泛泛地说些几时有空去我家玩之类的假客气话。跟淑光见一次面,虹羽总是心沉沉的好几天不想说话。两年过去了,淑光也没能生出一个“贫下中农”儿子。前几天,牛力在开湖工地上喝醉了酒,发酒疯公开辱骂淑光是屁都不会放的“飘沙婆”,不会下蛋的“木鸡婆”。这些恶毒的污言秽语,在开湖工地上传进了虹羽几个小姐妹的耳朵里,虹羽气得抓起扁担就要去找牛力说理,但一想到自己是个姑娘家,实在不好去管人家两口子的事,浑身劲儿就泄完了。尤其是兰兰说,万一牛力当面说出更下流的话,自己更是没法下台。淑光可怜巴巴的脸,总会在人深夜静的时候飘过虹羽的脑海,那么清晰,那么凄楚可怜。“唉,这可是你自找的,我,我实在没法帮你啊!”虹羽叹口气,翻过身又想起了妈的白头发,罗星的卷头发,还有邵林那光光的分头。妈一个月前来信,说她很好,春节不能回家就不回吧,反正她一个人也惯了。只是二哥三年多没来信了,一点儿消息也没有,真让人担心。让虹羽一定写信给二哥二嫂拜年,问候问候他们,他们如果回信,让虹羽写信告诉她,也好让妈放心。虹羽哧哧鼻子,想起自己的三封信二哥都没回呢,还给他们写信去拜年?哼,算了吧,这年头,还是少讨人烦的好。罗星这信还是两年多前写来的,天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不过,他是个极挚诚可信的人,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才会这么做的,一旦事情办完,情况允许了他就会给自己写信,甚至会想办法当面向自己说明一切的。罗星让我等他,我就一定会等他。可惜阿青哥一直杳无音信,唉,东南西北,天各一方,纵然是想再见一面也难了!小时候,真是太天真,太幼稚,太异想天开。也许,这就是命,就是缘分吧?邵林又来信了,说他过年一定会去我家看我妈的,还说让我考虑“转点”的问题。说他家在明东镇有亲戚,可以帮助把户口转到明东镇三里外的农村去。虽说仍是农村户口,但离明州只有十多里地,回家就方便得太多了。往后一有机会,也可以就近招工。信末尾还说起刘毛毛的事,说刘毛毛到底没判死刑,可被判了二十年徒刑,已经送到劳改农场去了。刨去蹲监的两年零四个月20天,她还得17年7个月零10天才能回来。虹羽摇摇头,想着:等刘毛毛刑满回家,已经是四十出头的人了,她这一辈子,算完了,全毁了!可这,该怨谁呢?

虹羽很奇怪自己今天为什么能够这样心情平静,有条有理去整理自己头脑中这些个烦心事,而且并没有往常那么烦乱那么消沉,甚至可以心境平和处之泰然。是啊,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都发生过了,都已成了过去,未来还会发生什么事,谁又能未卜先知呢?自己现在有了这么好的一个家,遇上了这么好的一家人,就老老实实当一回“凤凰”当一回宝贝疙瘩吧!也许,这也是命运,这也是缘分吧?用喜奶奶的话说:“这也是我凌虹羽的福分吧?该知足了。”书上不也有知足常乐的话吗?哪块黄土不能活人呢?‘转点’的事不能提,甚至不能让喜奶奶知道。虽然虹羽对这家人的疼爱呵护,只有感激而并没有像对母亲那种酸酸楚楚的关切与牵肠挂肚,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她凌虹羽却非常珍惜这份情意,更不愿早早地伤了这些颗善良质朴的心。

想到这里,虹羽忽然明白:今天自己的好心境,好情绪,全是因了这个家和这个家里的人给予自己的浓浓亲情所致。自己就像一颗冷冰冰的冰珠儿,被这清醇无私的人类真情所包容,所融合。“难道冰珠儿就不应该化成一滴春水,去润慰喜奶奶想闺女的心田吗?对,不能这么快就离开喜奶奶,离开这个家,那样做会伤了老人心的。这事儿先晾晾再说,何况,邵林那小子那点儿小心事儿我也明白,我可不能欠他的情,上他的套儿。”虹羽想起邵林国庆节来乡下看她们时的那张洋洋得意的脸,更想起信中字里行间“非他不能”的口气,心里很为反感。她想:乡下怎么啦?我看乡下人比城里人纯真朴实得多,我就爱吸乡下的新鲜空气,我就不认为乡下是啥难活人的地方,我就呆在这儿,决不求你邵林!哼,你小子做好梦去吧,我可要“安息”了,要不,第一天早上就睡懒觉可不太好意思。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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